083这不是你曾经梦寐以求

清明小雨，临安公墓园里站了个干瘦的背影。

背影站在青灰色石碑前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看。

而后那背影朝其他方向走了，来到另外一个青灰石碑长久驻足，他深深朝着石碑鞠躬。

干枯的嘴唇抖了抖，缓缓开口。

“我替我那不孝儿子……赔罪来了。”

“我知道，不管我再怎么做，你们也不会原谅我……等我下去了，我就将他抓着，到时候阎王爷算了人命，进地狱我也不会埋怨。”

干瘦的老人弯腰弯了很久，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缓缓走了。

方昱成举着黑色雨伞站在柏树下，方韬的青石碑前除了干瘦的老人外，又来了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穿黑衣长裙的女人，身边跟着一个十岁大的孩子。

女人给青石碑进了香后，将那男孩留在原地，便去了其他墓碑前。

她各处跪下各磕了三个响头，一路跪去，额头磕得紫红，却沉默着没说话。

方昱成认识那个女人，那是方韬养在外面的情妇和私生子方明。

这情妇是个农村姑娘，人朴实，笑起来抿着嘴有些憨傻。

可能方韬就是喜欢她的朴实和单纯，自从遇到她之后，方韬就再也没回过那个充满算计和功利的大宅。

农村姑娘家里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家里父母重男轻女不喜欢这姑娘，就将她卖给了人贩子换钱。

方韬将这姑娘赎回来以后，一直陆陆续续给姑娘农村家寄钱，但那贫瘠的土壤仿佛是个无底洞，就算往里面砸了五百多万也没法填平。

后来姑娘家的哥哥染了赌瘾，欠了大把的钱还不上，因为妹妹不肯再给他们钱，就偷偷进了临安又要将自己的妹妹卖掉。

那个男人，是方韬杀的第一个人。

黑衣女子每年清明都会到公墓来，好像是替方韬赎罪一样，给每户每户扫墓磕头。

法庭上别人辱骂她，她也没说过反驳的话，只是低着头，捂住方明的耳朵。

方韬似乎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在很早之前就将自己大半的财产转给了方明，还给这女人买了三套房子。

女人只有初中学历，上不了很好的班，但这些房子也够她收租过活了。

女人拉着孩子磕过头后就走了，方昱成依旧站在原地。

“他错了吗？”

有个人忽然问。

方昱成侧过头，是吕慧芳。

吕慧芳老了，明明化着浓妆，穿着高跟鞋，但脸上的老态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

方昱成都快四十了，吕慧芳怎么会不老呢。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是他这个处境，我是不是也会做和他一样的事呢。说不定，我也会和他一样变得残忍、狡诈、滥杀无辜。”

“说来好笑，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觉得他戴着金丝边眼镜，是个很温文儒雅的人。”

吕慧芳说完就没说了，似乎也觉得早就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必要反复拿出来翻炒。

“你做错了吗？”

方昱成忽然问。

吕慧芳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方昱成会问这个问题。

“你就算错了，也不会承认错误的，你们两个人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你们都是一类人，坏事能别人背锅，就不会自己认错的。你是不是还在想，幸好方韬死了，不然担责的就要是你了。”

“终于得偿所愿了吧，方韬的结局，这不是你曾经梦寐以求的么。”

方昱成皮笑肉不笑的说。

他擦开打火机，低头点了烟，声音低而轻。

“你那小女儿，还好么。”

吕慧芳啊了一声，冰冷的眼里泛出温柔的光，她腼腆的笑了笑，整个人忽然沉浸在幸福里。

“囡囡呀，哎唷，她这个小孩很调皮的，又挑食，只喜欢吃米饭，不爱吃面，炒菜里不爱加香菜，茄子爱吃生脆的，做软了也不喜欢吃。她成绩也不怎么样，怎么说都不听，但她倒是爱出门爬山玩，我就让她爸给她报了个夏令营。”

一提到自己的女儿，吕慧芳似乎就有说不完的话。

方昱成默默地听着，没有插嘴。

走的时候，方昱成忽然问她。

“妈，你知道我吃茄子，是喜欢吃生脆的，还是软的呢。”

吕慧芳愣住了，没能说出话来。

“你们都没错。”方昱成似乎早就知道了，他夹着烟，笑着说。

“就是你们都不爱我罢了，不爱怎么能算错呢。”

“不过我现在不是以前那个小孩了，我长大了，我不会再离家出走，也不会赌气不吃饭，也不会再想着为什么考第一了你们也不回家，也不会再求着你们喜欢我……”

“别再来临安了。”

轻风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