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暮春三月,天气渐渐回暖,宋舒窈的身子也有所好转了。
每年四月,常宁公主都会举行赏花大会,今年也不例外。作为宋国府的嫡女,又打着圣女的名号,她自然是不能缺席这场花会。按常理来说,这种大型的花会,只有高门府邸的嫡女才有资格出席,可耐不住宋菁一个劲的向杜姨娘和宋国辅撒娇,这才破例让她挤入了这些高门小姐的宴会。宋国辅大人一向偏宠自己的庶女,这在京中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花会的前一晚,宋国辅下了朝,便早早的到她的院子里来了,美名其曰是来看看她,实则是为了打点宋菁明日去花会的相关事宜。
宋舒窈的院子有些偏远,宋国辅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到。虚情假意的问候了一番,他便切入正题了。
“明日的花会,带着你妹妹一同前往吧。你妹妹非嫡出,恐受人非议,你在宴会上记得多护着她些。”
宋舒窈听闻此话,眼眸低垂,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是回道,“是,父亲。女儿记住了。”
宋舒窈常年喝药,屋子里难免一股中药味。宋国辅从进门便闻到了,临走时,忍不住训斥道,“作为家中嫡女,你这屋里是如何打扫的,这什么味道,如此难闻?若有外客前来,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宋舒窈听见这话,眼睫微颤,轻声回道,“父亲教训的是,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宋国辅看着她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呵斥道,“你这逆来顺受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简直枉为圣女,枉为家中嫡女。”说罢,他便气冲冲的拂袖转身离去。
宋舒窈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眼眸低垂,心里微酸。
父亲,难道你忘了吗?我自小身体孱弱,汤药日日都得喝着,屋中常年便是中药味。我自小无生母教导,又不得父亲您的宠爱,无宠无势,若不扮作乖顺的模样,在这高深莫测的大宅院里,还能活得舒坦吗?”
虽然现在她的日子过得仍然艰难,但她已然知足了。
四月初,窗外的梨花开得正好。
她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梨花,说道,“君琢,折些梨花放在屋子里吧,也好散散屋里的味道。”
君琢听见吩咐,转身向屋外走去,他的力气有些大,花枝折下,引得满树的梨花花瓣散落了一地,连同手里的梨花也随风飘散了。他看着面前一地狼藉,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脸上不经意间爬上了一抹羞涩。
阳光和煦,微风拂面。漫天的梨花飞舞,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定格,树下的少年手捧着一束梨花,迎着刺眼的阳光,望向高台上的姑娘。
姑娘眉眼弯弯,脸上带着一抹纯粹的笑意,面容恬静的望向他。日光之下,一切都美的那么不真实,如同泡影,转瞬即逝。
如此鲜活的生命,却被迫困于红墙黛瓦之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本该肆意妄为,囿于情爱的年纪,却被迫困于圣女的名号之中,成为了一具泥胎木塑的菩萨。
君琢抱着手中的梨花枝跑进屋内,宋舒窈笑意吟吟的望着他,开口问道,“君琢,你今年多少岁了?生辰是何时?”
“姑娘,我今年十八了。至于生辰,是农历三月十一。”
“君琢,好巧啊。你的生辰跟我是同一天。”
他抬头望向高台上的姑娘,突然没由来的说了一句,“姑娘荡过秋千吗?”
高台上的姑娘愣住了,她显然没想到君琢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她摇了摇头,眼睫轻颤,神情落寞,开口轻声说道,“我没荡过秋千,不过我见别人荡过。”
她十岁那年,前往姨娘院里请安时,不凑巧看见了一副令她终身难忘的画面。庶妹坐在秋千上,她的爹爹在背后替妹妹推着秋千,姨娘眉眼带笑的站在一旁,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而她像是个外来者一样,与这三口之家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爹爹,推高些,再推高些。”
“好,我们阿菁说推多高就推多高。”
庶妹银铃般的笑声,爹爹宠溺的话语顺着风回荡在庭院里,经久不息。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爹爹,温柔,宠溺,不再是冷冰冰,无法触碰的模样。
后来,她曾试探性的问爹爹,能陪我放一次纸鸢,荡一次秋千吗?
爹爹只说,作为嫡女,作为圣女,要克己复礼,谨言慎行,不可行事张扬。
那时候,她突然就明白了,原来爹爹也是有爱的,只不过这份爱不会分给她而已。
作为圣女,作为嫡女,她不配拥有情爱,为民祈福,巩固家族权势,就是她一生的职责。
回忆结束,思绪回笼,她听到面前的少年说,“等花会回来,我和丹青陪姑娘一起荡秋千吧。”
她抬头望进少年真挚的眼里,眼里满是温柔,笑着说,“好。”
君琢转身打算退出正屋,走到门口时,宋舒窈喊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