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
林弈远远望见楚筠洛赶过去,同林墨轩和何樘说了些什么。玄衣少年与同僚站在一处有说有笑,面上是难得一见的轻松愉悦。
眼见儿子同友人说笑几句之后,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林弈收回目光,看了看身边的王妃:“我们回府去罢。”
冷洛娴失落地垂下眼,颔首应了林弈的话。
从来优雅坚韧的长公主难得流露出几分伤感之态,她一言不发地出了凉棚登上马车,疲惫地靠在车壁上。
车轴旋转辚辚而动,冷洛娴阖着眼低声开口:“当年,是我们都太年轻。”
半年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提起当初那段失败的婚姻。
“抱歉。”林弈落下眼帘,“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墨轩和阿莲。当时,我不该纳侧妃……至少当时,我应该放你走。”
那时他太年轻,不懂他的王妃为什么不能容忍他纳侧。明明他的叔伯兄弟都有妾室,明明他保证过那只是政治联姻他只爱王妃一人。他曾厌恶过小娴永无休止的吵闹,也曾怨恨过小娴不能理解他的苦衷,
可是……小娴的兄长是一国之君,后宫也只有皇后一人;小娴的姐姐不能生育,却也得了驸马的一心一意。他的王妃,凭什么要理解他、容忍他?
可惜那时他不懂。他们争吵的那样激烈,闹得天翻地覆,闹到他们都疲惫不堪。小娴甚至一心求去,却是他不肯放手,固执地把他的王妃禁锢在王府之中。
最后,他的王妃精心策划了一年,借着怀孕生女让他放松了警惕,然后拖着生产后还没有修养好的身体仓皇逃离。
“我知道迟来的道歉对你毫无意义。”林弈道,“但是……对于当初的一切,我很抱歉。”
“却也不能都怨你。”冷洛娴道,“从一开始,就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年少时的爱太过炙热,让她不顾一切如飞蛾扑火。她忘了他们的身份,忘了他们身后的势力,也忘了他们各自的政治价值。寻常夫妻成婚尚且是两个家庭的结合,更遑论他们的婚事其实是两国联姻。
如今回想起来,他们的结合从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善终。她是霆国长公主,天然代表着霆国的政治立场,陵皇不会愿意看见她和林弈琴瑟和鸣。而他们之间也横隔着家国,横隔着各自的坚持与骄傲,横隔着各自的立场。
纳侧是明晃晃的阳谋,让她看清了他们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也看清了他们注定会失败的婚姻。
“论起来,我何尝不是对不起墨轩和阿莲。”冷洛娴缓缓道,“我为了离开先利用了阿莲的出生,又因着对阿莲有愧所以选择带她走而抛弃墨轩。结果到头来,两个孩子我都有所亏欠。”
“是我的错。”林弈闭上眼睛,“如果最初我便让你带了墨轩走……事情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太固执,太强硬。”冷洛娴幽幽叹息,“谁都想掌控对方,谁都不愿意退让,谁都不懂……过刚易折。”
如果当初,他们能像今日一样心平气和地谈话,能反思自己、能选择一种更委婉的方式去处理他们之间的问题……
冷洛娴摇了摇头,转而问起另一个疑问:“墨轩,他到底为什么会去了九宫楼?”
“……是我太过严厉,把孩子逼到了离家出走的地步。”
冷洛娴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弈,半晌方道:“你做了什么?”
是啊,他做了什么?他把刚刚被母亲丢下的儿子送进宫中寄人篱下,他与儿子相处时留给儿子的记忆只有斥责和家法。所以,他的孩子才会这样不顾及自己。
因为,没有人教过他要爱惜自己。
从冰焱到绚颜再到毒功,这些让常人避之不及的一切,他儿子却一一用在自己身上,甚至未察觉出有任何不妥。如今他再是告诫儿子要照顾自己,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见林弈沉默不语,冷洛娴别开目光,幽幽问道:“你还记得墨轩的抓周宴么?”
怎么会不记得?
那时他尚与王妃情投意合,政事上也一帆风顺,恰是春风得意之时,长子的周岁宴自然要大办特办。彼时宴上胜友如云,高朋满座,京中高官权贵皆来向他的长子道贺。
他不缺钱,王妃也是嫁妆丰厚,他们给儿子准备的抓周用的一应器物皆是名家用软玉镶金精雕细琢而成,可谓挥金如土大费铺张。只是看着雪玉可爱的小团子在金玉堆里玩耍,他们却觉得唯有这般才配得上自家儿子。他们两个的孩子,本就该是金尊玉贵地养大。
“那时候你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我们捧在手心里的儿子,日后会吃这么多苦罢。”
直到林弈下了马车进了府中,一路走到书房坐下,王妃的话仍言犹在耳。
他还记得长子出生时的欣喜若狂,他还记得将儿子抱在怀中时的心满意足,为什么……他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王爷。”下人进来禀报,“大公子已经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