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眼眸的底色

回到家后，陆远习惯性把自己关进房间内。

人前，他是个阳光少年，积极乐观，永远保持着招牌式的微笑，但这笑容的背后，是难以逾越的距离感。每个人跟他相处，都会觉得很舒服，很友好，如沐春风，但正如一年四季冷暖交替一样，你若感觉对方待你四季如春，那是因为你们的关系只停留在春天里，你无法走进对方热情似火的夏天和寂寥萧瑟的秋天，以及冰雪凛冽的冬天，你看到的，仅是对方的一面而已。

陆远喜欢独处的时光，享受一个人的寂寞，不善言辞的人，大多善于思考，他也不例外。

他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双手摁住太阳穴揉搓，脑海中的画面又浮现了出来。

考前最后一天，你跟往常一样，比较晚才从学校出来，刚从校门口的道路拐出来不久，黑暗中有个身影突然窜出，朝他脑袋飞来一棍，只觉脑袋被撞击，一阵晕眩后便不省人事。醒来后爬起，似乎才过去一会，似乎一切都没变化，只是头痛，恶心。他扶起车，捡回书包，回了家。若不是父母发现他一边脸染红了，他还浑然不知。父亲骑上摩托车，他被父母夹在中间，去到镇上医院止了血，一路上风很冷，也很大，眼皮很重，很累。医生建议去大医院再做检查，于是去了市医院，发现是脑震荡，还好只是轻微，但须留院观察。

待住下后，母亲才后怕，心疼地抚摸着陆远的头，背过身偷偷哭，如果不是父亲这几天在家，她真不知如何处理。

陆远也很难受，他不想给父母增加负担，不想让他们担忧，但实际上却无法避免。

在父母面前，陆远永远是懂事的好孩子，不哭不闹，从小就是这样，因为陆远不会让父母走进自己凛冽的寒冬，那里也从没有人踏足过。

这次受伤，陆远之所以不说实情，一是不愿父母担忧，二是这次袭击目标明确，就是奔着他来的，原因估计只有一个，他跟晓迎走的太近了，得罪人了。

袭击他的人，会是谁呢？那黑影似曾相识，肯定在哪里见过。

带刺的玫瑰，好看但危险。

晓迎一直认为自己不是好学生，担心影响了陆远，本质上是精神层面的影响而已。如果让她知道陆远因她而受伤，那她该得多自责。

陆远不愿让别人担忧，尤其是他关心的人。

从陆远记事起，他就明白担忧是什么东西。

他能记得幼儿园之前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但这些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阴冷的、无助的、悲苦的、灰色的，刻骨铭心的，他们共同构筑了陆远性格中寒冬的一面。

手足相残你见过吗？陆远见过，在他未上幼儿园之前。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阳光很好，本是家人围坐一起吃饭的幸福时刻。陆远端着饭碗，坐在老房子客厅的门槛上吃饭，他眼里看到的听到的，不是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而是吵闹声，叫骂声和撞门声。一群人，手提棍棒，敲打着木门叫唤。他们本是爷爷的兄弟一族，本是陆远的叔公和叔父，此刻却似仇人，恨不得要撞门进来打人。父亲手握菜刀，严阵以待，眼中布满血丝，母亲一直抓住他拿刀的手臂，劝他冷静，同时命令陆远进屋。后面发生的事情，已是空白，只记得最后是母亲拉着他出了门，去找了村委人员过来，一路上母亲都在哭。陆远害怕，但没有哭，也没有闹，跟着母亲出门又进门。陆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不是好事，每个人都是面目狰狞，都是扯着嗓子。再后来，陆远才无意间从父亲口中得知，那次冲突，爷爷被打，叔叔被打，父亲因为外出打工避过了，但听说消息后赶回家，就被围了，发生了陆远头脑中挥之不去的一幕。爷爷在那次冲突后，卧床不起，几年后便去世了。这期间，陆远一家人搬出老房子，去了新的宅基地，盖了个竹棚独立居住，老房子分给了叔叔家，跟爷爷奶奶住一起。母亲每次煮饭后，都会另外盛了一碗，配上菜，用篮子装好，让陆远带过去给爷爷吃，爷爷每次见到孙子过来，都会很高兴，摸着他头夸乖孙子，然后从枕头下颤巍巍摸出一叠散钱，慢慢撑开，抽出一张给陆远，有时一分，有时五分，有时一角，陆远会把钱给回母亲，母亲没收，陆远便自己存起来，偶尔嘴馋了，便拿来买糖吃。叔叔那次冲突之后，腰弯了，无法再立起，走路像老年人一样弓着背，落下了终身残疾。

陆远以前不明白，现在也不明白，手足间，亲人间，为何纠纷不断反目成仇，为何下手如此歹毒。也许，这是物质条件匮乏年代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缩影吧。

台风天屋顶被掀翻，跪在观音像前哭诉的场景，你见过吗？陆远经历过，就在他们住进竹棚屋之后。

那是陆远印象中，最猛烈的一场台风，风声呼啸，似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暴雨如注，像翻天倒海般倾泻而下。风雨雷电四位神仙似已发怒，把全部怒火一股脑砸下。虽是关着门，闭着窗，陆远扔可以感觉到，风雨中，半空中，有重物在飘荡，可能是谁家屋顶的天线杆，可能是谁家搭建的铁皮屋，可能是谁家阳台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