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塔
阳光灿烂,郊区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蒿草香气。一阵尘埃里,车轮滚滚向前。终于,带有天阶纹饰的马车,在一座荒废的塔楼面前停了下来。
南絮并不急着下车,只撩开帘子,从四方的窗口里望着那七八层高的塔。明显是几十年前的造物了,塔周身依稀能看见当年的雕梁画栋,但还没来得及完工、没有塔尖,好像突然某一天就被人遗忘,留在山野里了。
她问云深,“你看这塔,可有什么感觉?”
“奇怪,虽然是在荒郊野外,但怎么看着竟和天阶殿的好多楼宇有些相像。”
“是有些像。这塔本来计划修十层的,听说修到第九层的时候,遇上了罕见的暴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墙壁被冲塌了好几层。但等到雨停了,工人们想回来继续修,却发现出钱造塔的主人消失不见了。”
这段描述让云深心里升起隐隐的熟悉感。
公主转头看他,“下去吧。外面风吹着更舒服。”
他举着阳伞也跟着下了马车,圆荷叶一样的阴影投在公主脸上和蓝色衣裙上。
“父王已经下令让我和春荣伯爵订婚了。”
风停了,本来只是轻微的蝉鸣声,瞬间变得聒噪异常。云深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但真听公主亲自说出来,还是措手不及。
“你怎么看呢?这是好事吗?我应不应该接受。”
“这种事,公主为何要问一个驽伊士的意见。我能懂什么呢。”
“好,你不说,那我有些想法,你听听看。如今摆在我眼前的,无非两条路,要么同意,就跟春荣伯爵订婚、结婚,父王母后都会很满意。要么不同意,那会发生什么呢?或者该说,我身为父王的女儿,还有没有不同意的资格。”
“为何,会有不同意的想法呢?”艳阳高照下云深却感觉心中寒意上涌。
“父王、母后也这么问过,我却说不出来答案。你也这么问吗?连云深也不知道为什么嘛?”公主直直看进他眼里,一字一顿,“因为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别人。”
“一想到以后每天都必须和春荣伯爵在一起,而我喜欢的人会彻底消失,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就会很害怕。所以不能同意。”南絮胸膛起伏,几乎在微微发抖。
“这话我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不敢告诉任何人。但是我今天想告诉你,只能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肯定知道的,对吧?”
云深看见公主眼中已擎着泪花。
他记得很清楚,上一次看见她流泪还是因为春荣伯爵。
她碰巧撞见了他的秘密,原来之前他说有公务在身不能陪她去狩猎都是撒谎。那天雨下得很大,云深碰巧在树下躲雨,公主的轿子经过只是撩开帘子,那一瞬间他看见她因流泪而红肿的眼睛。公主没有停下,只是命人给他递了一把伞。
“我以为春荣伯爵在公主心中分量很重的。那您喜欢的人,比他更好吗?”他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
“比他更好吗?我没想过。说起来,春荣只是对我撒了一次慌,但那个人却是眼睁睁地告诉我他和别人两情相悦,甚至不惜逃出天阶殿的。为什么我不想理春荣了,却忘不了他呢。”
云深终于无法再避开她的视线,“您应该忘了他的。”
“或许他就是比春荣好吧。虽然不会说好听的,但心里其实记挂着我;就算想逃开,每回遇到事情也会选择救我;哪怕被所有人看不起,也能默默迎头赶上来。”公主伸出手,抚摸着云深的眉骨,“还有,他的眼睛很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一个拥抱击碎了他所有的抗拒——他明白,终究会有这么一天。一切就像是早已被注定,他怎么挣扎也逃不掉。天阶殿的阴影,公主的呼唤。
“不过我话没说完呢,就算父王执意强求,我终究有最后的自由——像你之前一样,逃出去,让他们谁也找不到我。”
云深从没想过让南絮放弃一切的这个选项,把公主从天阶殿这样华丽的画布中取下来,她在别处也能生活地好吗?
“但我不是很快被抓回来了吗?”
“喜欢”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当一个人说喜欢另一个人,她是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呢?无论是什么,他都将倾情奉献,毫无保留。但须有一个节点,在那之后他们最好忘记彼此,回归到各自的命运中。想到此,云深更为之前蹉跎了那么多时光而后悔不已。
才心意相通没多久,两人又出现了分歧。
“节点?就是说先欢好,再各自婚嫁,你好继续回去陪你的千羽妹妹吗?”
“不是,和她没关系,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只是,公主真能舍得天阶殿的一切吗?不仅是荣华富贵而已,包括所有亲人,所有人际关系,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的感受就是,不能没有你!不想被逼迫着过日子,这样的下半生都是折磨。都是你的错,我以前也不这样的。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