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谩从故纸费精神
贾珠一时竟有些恍惚。虽然他入仕以来比先前镇日在家时忙碌,以至于少有得见,但他确实习惯于晨昏定省时见着元春依偎着贾母或王夫人的情景。
这等惯于撒娇弄痴小女儿作态的元春,竟然要谈婚论嫁了?
贾珠问道:“都说的谁?”
李纨不知从哪儿摸出的小银剪子剪烛,焰跃利刃,倒叫贾珠并一旁侍立的丫鬟看得心惊胆战:“漫谈了些,也并未单说某人。我听见提得多的是齐国公世袭三品威镇将军的长子。”
贾珠不错眼儿盯着她手上生疏的动作道:“此人我深知,不过是酒囊饭袋而已——剪它干什么,嫌暗了换一个便是。”
李纨嗔了一句:“哪有这般骄奢的。”又剪了两下,却只觉生涩不顺,于是原递给一旁的丫鬟,接着说道:“——还有西宁郡王世子。”
然而贾珠依旧没有好话:“他?西宁郡王府都快塞不下他的妾室了。”
“人家降爵承袭,好歹以后也是个国公,我看着元丫头多半是要嫁与勋戚做冢妇的。”李纨倒是对此反应平淡,“咱们这样的人家,结亲前都有人放在身边的。元丫头外头看着温柔娴雅,内里刚强,何况又是咱们家的大姑娘。嫁过去姑爷再尊贵,他能怎么?断没有反为此事难为住的道理。”
贾珠只嗤:“怕是放纵多了成了痨鬼,年纪轻轻便阿弥陀佛了。”
李纨笑道:“什么叫做‘便阿弥陀佛’了?忒不恭了些。”
贾珠指着屋后道:“我还正要说呢,怎么那头儿好好地隔出一个小斗室,又供了佛龛呢?我怎么记着你不是好道吗?”
“别混说,那佛龛是法素和尚跟前请来的。”
李纨捏着他的指尖推了回去,却反被握住。因贾珠习武学文,掌中茧厚,李纨拿指甲在他手中挠了一挠。虽引得贾珠一瞪,然而依旧虚虚握着,仿佛有些害怕弄坏了她留的水葱一般两寸多的指甲。
李纨接着说道:“上回你从法素和尚那里带来的佛珠,太太说是转了几转,入夏来本有些害病竟好了。水月庵的师傅来了一趟,说是要请佛龛做好事,太太想倒不如叫人原往铁网山那里去请,我这才跟着也忙请了一龛供奉着。至于好道,那不是因为前年那个治病道士的缘故吗?”
贾珠听了点头叹道:“人家水月庵的姑子来,分明是要挣自家的善款,谁知反而为别人做了嫁衣裳,也是倒霉。不知回去气得要发了嗔戒,平日念的那些‘阿弥陀佛’消不消得了这业障。”
李纨道:“一辈子伴着青灯古佛,何等孤寂清苦的,听你说来竟如此不堪。不过不止我一人请呢,老太太给湘云和嫣红都请了寄名符,说好好儿的姑娘自小没了爹娘,以后请了好记着按时换去的。”
说罢看贾珠一时茫然的神色,恍然又笑道:“我忙昏了。湘云就是上次我说与你的史侯家大姑娘,如今由她婶婶带着,老太太见她可怜,常叫抱着来的。今岁上半年因忙着国丧,又怕照料不佳,索性接了来待到现在。老太太喜欢得不得了,特特地把身边一个小丫头拨去伺候看着了。”
贾珠对内宅里新添的一群小弟弟妹妹们都不大熟悉。因是提及史侯,他反而不由自主地想起近来于朝野中愈发安静低调的勋戚。
“……还有,年底家里有不少丫鬟、小厮都大了,也该各人放去婚嫁。”
李纨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微微的草虫声从纱窗溅进来,也时有时无的。一旁设着炉瓶三事,焚着的御赐宫香幽幽冉冉,仿佛因初夏的和暖变得甜腻起来。
“故也陆陆续续买人调教,老太太给了湘云的珍珠便是去年买的。今年没买,只是家里老人也尽知了,如赖嬷嬷几人便送来几个调理不错的。我想着叫雪雱、缃烟几个也带一带,她二人这两年到年龄了。我正要问你,你身边跟着的小厮怎么样?有要婚娶、调换的吗?”
贾珠不大在意:“要问各人意愿或是干什么,你自直叫去问便好。最多再遣人给外头说一声,以后好发月俸银子的。书房到二门内小厮淘换也是,这些日我注意着好像确实有年龄过大的。”
李纨托腮饧眼地笑道:“也不用问太太?”
贾珠颔首说是,捏了捏她指腹笑道:“又与我上话呢,偏是老太太常说你老实,只道我别欺负了你。看我几时才能治得了你这促狭鬼。”
说罢不待她反应,偏头忽地吹灭了一旁兴奋摇摆的灯烛,纱窗外的草虫骤然喧嚣声重起来。
次日贾珠神清气爽地去翰林院,朝议后掌院等高品阶翰林返院后,不久便又有别部司乃至于内阁、御前陆陆续续叫人去议事。至三日,这等忙乱方才有了结果,原是石襄等几位学士放了外任,却多是去川贵陕甘等地,品级看着高,着实算不上好去处。
接着便是和修撰到检讨这一层六七品史官有关的了,原来朝议定下了要修十三经以溯本清源、归正人心,先从《孝经》开始。修完即布各省,以后科举、官学讲授等皆按修好的文本释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