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难违
自那一日起,这个漂亮的小男娃便被她们带回了家里。
娘亲为他起名,白融。
因为,娘亲说——
此人的命运,同苍山上的皑皑白雪别无二致。
他注定消融于世间,为三界奉献己身……
和它们一样。
于是,大家扮作普通猎户的模样,一路陪伴他长大成人。
唯有它们这些还未满五千岁的小泥人……要时刻藏匿于木箱之中,以免暴露身份。
虽然朽儿只剩一千余年就能办上成年礼,可它到底是耐不住闷的。
约莫过了半个月,它终于忍不住了。
朽儿趁着那晚月黑风高,阿姊阿兄们放松警惕……悄悄探出脑袋,逃出了那个昏暗无光的地方。
不料它刚刚准备窜出那个逼仄的柴房,便瞧见了一抹卓然而立的身影。
那人躲在墙头的阴影庇护之下,静坐赏夜。
于是朽儿也躲在窗沿附近,撑着脑袋追随那人的视线一同仰起头。
明明月亮没有出现,星星也没有几颗……
它搞不懂对方究竟在看什么。
直到,朽儿听见屋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融,怎么不去歇息?”
……是娘亲!
它赶忙垂下头,仅留下两个圆润的“小爪子”扒拉窗沿。
那人转过头时,眉目莹莹似雪,一袭白衣更是衬得他出尘脱俗。
朽儿忽而反应过来——
这人就是被自己找回来的雪娃娃!
他、他几时长得这么高了?
恍惚之际,那位白衣少年已经默默站起身,低声回应了娘亲。
“……抱歉,我这就回去。”
说罢,白融点头致意。
紧接着快步转身离去,钻进了那间特意划分出来给他的小木房里。
“唉……”
娘亲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这都第几世了,他的性子竟还是和史册上记载那般——”
藏在女人身后的月桂糕被指尖轻轻捻起,随后携着微风落入了她的嘴里。
“怕生又无趣。”
很快,玄衣女子转身离开了小院,走向拐角处的主屋。
而朽儿则悄摸跟在那个雪娃娃身后,眼见着他熄灯上塌,阖眼入寐。
约莫一刻钟之后,房里便传来了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听见这声响,它才敢推开小木窗,跳上那张床榻。
不料朽儿刚刚抬头,便看见那个少年紧攥着薄被不断晃动身子,额间冷汗直流。
而且,嘴里还呢喃着句句泣不成声的呓语。
“我、我不是怪物,我真的不是——”
“别丢下我一个人!”
朽儿见状一滞。
“……怪物?”
雪娃娃这是做噩梦了?
它赶忙顺着柔软的被褥攀缘而上,直到爬上白融的肩颈边。
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条小绢巾。
那只胖乎乎的泥手帮少年擦汗的时候,朽儿还不忘出声吼了他一句,“你呆呀!”
“你要是怪物,我们还找你做什么。”
声声软糯轻柔的低语自朽儿口中缓缓吐露。
“娘亲在我们刚刚诞生的时候就念叨,说你是天上的月亮……说你是个人见人爱的大英雄……”
“我那时还不信呢,害得我把史册翻来覆去地抄了好几遍。”
朽儿一边抬起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描绘,一边嘟嘟囔囔地自说自话。
“她们都说——”
“你不仅能照耀黑夜,还能驱散魔雾,定是这世上最纯净无暇的一捧雪。”
那副模样……
就像是它已经亲眼所见似的,栩栩如生地展露在面前。
可下一瞬,小泥人却陡然转了话茬。
“不过,我现在看呀。还是觉得你更像是落在庭院摇椅上的那缕春光,澄莹而柔暖——”
话音刚落,朽儿忽而伸出双手。
它转身戳了戳那张肉乎乎的小脸,灿笑出声。
“我喜欢。”
密如棉絮的雪色睫羽应声颤动。
那对早已红透了的耳尖伴着少年吞咽口水的动作……愈加滚烫。
好在,白融睁开眼的那一刻。
小泥人已然瘫倒在被褥之上,打起了呼噜。
丝毫未曾察觉——
少年将它轻柔拥入怀中的举动。
……
那夜以后,朽儿又偷偷去看了他几次。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雪娃娃已经不会再做噩梦了,而且看上去似乎也之前更为随和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