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七十二
谢召同她母亲对视良久,两人久久都没说话。
她望着皇后颤抖的嘴唇和蓄了泪水的眼眶,心中默默叹气。明明心里那根弦已经摇摇欲坠,她娘还是忍着不叫眼泪掉落下来。
这还是头一回她在谢召面前露出这样近乎脆弱的神情。
从前生活在宫里,母女二人就好似点头而过的客气疏离的陌生人。
除了她们见过的最后一面,谢召记忆里,除了她犯了事儿去领罚的时候,母后从未亲自找过她。
此番母女二人久别重逢,竟好似对峙一般。
谢召看着她,缓缓开口喊了一声:“......娘亲。”
“您不要拦我。”谢召轻声纠正她,“或者您认为,您可以拦得住我么。”
皇后被她这么堵了一嘴,浑身一僵。
她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微微发抖:“霜华,前些年头,是娘亲对你不住。”
谢召讶异抬头,正好看见对面的女人眼睫一颤,一滴泪水从眼角落下。
“十几年间,娘没为你做过什么。”皇后说着,眼泪就流下来,“霜华,我原先以为你已经......已经......”
她轻声呜咽起来,谢召摸了腰间的帕子刚准备递过去,小十九已经“啧”了一声,丢了块干净的手绢。
“那天清晨我看着三娘一个人骑着匹马出了宫,然后她再也没有回来。”皇后的声音疲惫嘶哑,““可是我知道,她若是好端端地一个人回来,那大概是意味着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天晚上我跪在观音像前,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样向仙人祷告。”她低声说,“我又盼着能见你一面,又害怕在盛京城里见到你。整座城里都是陛下布下的眼线,他若是布下的是死局,你一个人怎么逃得掉?”
谢召偏过头,透过朦胧的纸糊窗纱望向窗外。夜色冷寂,含元宫的另一侧有宫人提灯穿过,隐约听见有人嘟囔,好像又在下雪了。
“布下的是死局。”
谢召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突然微笑了一下,惨然道:“可是娘亲,几个月之前,还是在这里,父皇也说过一样的话。”
没人知道,在大魏王室弃城夜奔的前一日夜,皇帝曾一个人来过含元宫。
彼时谢召刚刚拎着小酒壶从她的小楼里回来,苍白一张小脸被酒意熏得泛红,还没来得及换下衣裳,就听门外刷刷跪了一片。
小公主眯着眼睛往外瞧,看见了她父皇明黄袍子的一角。
皇帝掀开帘子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也没见着谢召过来行礼问安。房里没点灯,皇帝眉心微皱,四下看去,只见谢召正倚靠在窗边,借着月色在那儿斟酒。
没等她父皇开口训诫,谢召率先举起酒杯开口:“父皇,来喝一杯么?”
这话说得大不敬。整个大魏没有第二个和他这么说过话的人,皇帝眉心跳了跳,却诡异地没有说些训斥的话,默默走到少女对面坐下。
那晚月色清浅,澄明月光倒映在杯盏里,浮光斑驳。皇帝无言看了一会儿,开口道:“霜华,别耍小脾气了,收拾行囊明日离开罢。”
谢召喝酒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睛没说话。
皇帝叹口气,语气软下去:“霜华,你年纪还小,你不知道,南昭王布下的是一盘死局。他不是要和我们争个鱼死网破,而是在一步一步把我们往死角逼,我们没有胜算。”
对面的少女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帝便继续说:“权力的博弈有如棋道,在于势均力敌。霜华,这是必输的棋局,我们没有必要和叛军殊死一搏的。与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丧命,不如见机行事,先保留下性命,将来总会有峰回路转的余地。”
只听见对面谢召一声嗤笑。
皇帝彻底冷下脸,蓦然甩手站起,手上的酒盏往桌上一掼:“霜华,你到底想怎么样!”
“父皇,”谢召慢慢说,“您说得对,先保留下性命,将来总有回旋的余地。”
“您是一国之君,凡事讲求一个权衡,可是我仅仅是不舍得把这座城池而已。”谢召的半张脸隐在昏暗的月光里,眼睛却看向很远的地方,“从前我在苍南的时候听人说过,那儿的人会告诉他们的孩子,即便身后是刀山火海,即便就剩下万箭穿心、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不能让外人踏入城门半步。”
谢召顿了顿,笑容落在皇帝眼里分外惹眼:“父皇,您不必劝我了。”
她将酒盏斟满,遥遥向皇帝举杯。皇帝隔着一片昏暗看她,恍然间只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小女儿。
谢召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深深下拜,开口道:“明日雨雾,父亲明日还需远行,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路途遥远,女儿祝父亲顺遂平安。”
第二日大魏王室众人离开宫城,此后谢召再也没见过她父皇。直到三个月之后盛京城破,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