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八十四
谢召凝眸看着她,眼中朦胧,笼着薄薄一层水雾。
无常和她的距离很近,瞳孔幽黑而细长,好像藏着忘川河平静水流之下盘踞着的毒蛇。小殿下还没从方才所见中缓过神来,却莫名其妙听懂了她这句话。
“你是说,”谢召在玉佛铃的音浪中忍着剧痛,一字一句问她,“方才那些情景里的,果真都是‘我’?”
在她没瞧见的地方,红衣的女人轻轻勾了勾手指,蜿蜒红线如同听到了召唤似的,悄悄从无常手中探出,试探着搭上了谢召的手腕。
“你猜?”
无常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谢召试着动了动,然而在玉佛铃的桎梏之下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深冬半夜,谢召眼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无常对上谢召的目光,嫣然一笑:“殿下冰雪聪明,我瞧着你也是心中有答案的。况且,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未必有那么分明,如今的你我,是否也是无知无觉的梦中人呢?”
“......”
谢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妙法玉佛铃的声响叫她心神大乱,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烧灼了一般难受。但不知为何听见她那句“梦中人”,心头倏而翻涌,继而涌起莫大的茫然。
她眨眨眼,喉咙间的腥甜再也忍受不住,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谢召年纪尚小,一生中的大部分记忆都与盛京的四方红墙和苍南城的山雪有关。那些情形明显并非属于她今生今世的记忆,可为什么她却有似曾相识的悲伤和痛楚?
红线爬上谢召的手腕,见手腕的主人没有反应,便悄悄在她手腕上缠了两圈。见谢召始终没有动作,又去缠她的小臂和手指。
朔风乍起,呼啸着擦过谢召耳畔的时候好像戚戚绝望的哭泣。昏暗的云层低垂了整整一日,终于又落下雪来,天地一白,漫天静雪很快大起来。
脚下没穿鞋袜,一阵刺骨的寒冷蔓延上四肢百骸。谢召忽然想起了什么,把目光移开,隔着茫茫雪帘看向无常身后,急急去找时湛的身影。
他好像没什么力气了,正半跪在地上,那柄锈迹斑驳的旧剑上满是血迹,被他紧紧握在手里,周遭七零八落躺了好几个傀儡,手脚皆断,早就没了动静。
剩下那群傀儡不敢靠近他,纷纷审慎而迟疑地站在距离时湛两步开外的地方。终于其中一人好似再也忍不下去,怒吼一声,暴起向着时湛扑过去!
时湛抬起头,却没听见身后传来的另一道凌厉的风声。
——竟然是前后夹击!
少年手中的破剑刺向前头那人的同时,身后的傀儡一掌已至。隔着很远的距离,谢召看见傀儡手掌一翻,虎口处骤然发力,露出一簇泛黑的毒针。就在时湛手中剑刺入面前人胸膛的那一刻,身后毒针一齐向着时湛后心钉去!
那一刻在谢召眼中被无限拉长。
白茫茫的风雪里,谢召眼前情形在一瞬间发生变化,好像溯回到不知什么时候的好久以前。
......
“......仙人。”
有哽咽耳朵呼唤声被风雪带进耳中。
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漫天大雪的夜里,她提着一盏灯,踏着脚下积雪,穿过山坡上的松林,一个人慢慢往山上走。
山岭远处传来孤狼的长啸和秃鹫乌鸦的嘶鸣,山上没有谢老板的小屋,只有林间散落的孤坟。群山之间一片笼罩着浓厚的雪雾,一片肃杀的死寂。
“这群人杀我父兄,抢我母亲,害得我家破人亡......仙人,若你真能听到,就让我和他们同归于尽,仙人,仙人,求求你......”
隐约的呼唤声又在耳边响起,咬牙切齿的,一声声地叫着“仙人”,叫到最后几乎在哽咽:“他们还要杀了我,我好疼啊......”
谢召恍惚间意识到,这个和如今苍南山很像的地方,是个乱葬岗。
然而提灯的年轻女人......她——却没有半分畏惧或者恐慌,仿佛这乱葬岗和王府皇宫都没什么区别。祷告似的呼唤响在耳边,一声声叫得人肝肠寸断,她也只顾着迎着风雪往前走。
她走了一阵,面前树林戛然而止,露出一片险峻的石壁,还有石壁之下的两个身影。
半大的少年满脸血污,已是穷弩之末。他拼尽全力揪着前面那人的衣襟,想将手中断剑刺入他的胸膛。
少年侧身的时候她看见了他的后背。整个背后已经被扎满了毒针,跟个刺猬似的,黑红的血浸透了衣衫,又在极寒的天气里冻上了冰渣子。
谢召一瞧那几人便是练武的行家,其中二人甚至是修道之人。那少年一己之力撑到现在,连站起来都是极为困难的事儿,这一击本就是豁出性命的。
被揪着衣襟的人露出嘲弄的微笑,刚想拔刀,忽然浑身一僵。
“鬼......”那人瞳孔乍缩,目光直直望向少年身后,喃喃道,“不对,不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