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三拜
天启十六年秋,寒雨侵骨。
勤政殿那金钉朱漆的殿门紧闭着,殿前的玉阶上跪着一名身着刺绣妆花裙的女孩。
她披头散乱,额前的碎发已经尽数被雨水打湿贴在她稚嫩的面庞上,一袭刺绣妆花裙亦是湿透,裙上的血渍被雨水晕得更浓。
薄裙贴着她的肌肤,寒凉彻骨。
赵挽缨不知道这场连绵而凄切的秋雨下了多久,也不知道她自己在这勤政殿前跪了多久。她只知道膝盖处的酸痛感已经变成了麻木的阵阵刺痛。
她自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这勤政殿前跪着。
哪怕她的父皇不肯见她,她也要跪着。
一个月前,御史大夫谢忠弹劾江南四家贪腐朝廷救济粮,中饱私囊。
庆和帝震怒,下令刑部彻查此事,只是刑部尚未开始查探,河督运粮使陈不违便亲自进京面圣,呈上江南四家贪污救济粮的证据。
朝堂之上,陈不违言之凿凿,让这一案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庆和帝更是当朝便下旨逮捕了参与此案的江南四家。
经此一案,原本扶持他上位的江南氏族尽是满门被诛,而这江南四家中便包括赵挽缨母妃江允竹所在的江家。
赵挽缨只记得那一夜,向来沉着冷静的母妃失了神,她一直喃喃着:“怎么结局还会如此……”
而在她的喃喃声中,她们被贬入了冷宫。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未曾是跌落真正的谷底,真正的黑暗是在谢南婉到冷宫时来临的。
向来端着一派皇后架子,端庄典雅的人发起疯了当真比谁都疯狂恐怖。
谢南婉让她身边的掌事嬷嬷生生摁住了赵挽缨和江允竹,而她则拿着那闪着银光的匕首在两人面前比划着,红唇一张一阖间吐出的字带着嗜血而森然的冷意。
她让江允竹选,是她自己被做成人彘还是赵挽缨被做成人彘。
这其实并不用选,江允竹几乎没有犹豫的便选择了自己被做成人彘。
谢南婉听闻,笑得癫狂而发颤。
而在她那疯癫的渗人笑意中,赵挽缨被两个掌事嬷嬷生生按着,看着她的母妃是如何一步一步被做成人彘。
两个嬷嬷的手就像铁钳般紧箍着赵挽缨的脑袋,她们逼着她睁眼直视那血腥而暴力的一幕幕。
人间至痛也不过如此!
赵挽缨哭到双目红肿,泪干无声,她的口腔中到最后满是弥散的血腥味。
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冷宫中那仿若流不尽的鲜血,她母妃那凄怆如杜鹃啼血的惨鸣和谢南婉那疯子般的笑声。
她痛,催心剖肺之痛。
她恨,她恨不得有朝一日将谢南婉扒皮抽骨!
赵挽缨便是在这滔天的恨意和心中彻骨的痛意中昏死过去的。
等她再醒来已是两日后,江允竹的尸骨已经被谢南婉命人抛到了乱葬岗。醒来后的赵挽缨虽然发着高烧可脑中却无比清醒。
她至死都记得她母妃生前的那一句。
“阿缨,出了这皇宫,做个普通女孩,好好活着。”
她要活着!她不能死!
可眼下她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先出了这冷宫。毕竟在这冷宫里,谢南婉可以有一百种让她突然暴毙的方法。
赵挽缨没有任何犹豫,她借着冷宫宫墙脚的狗洞偷爬出了冷宫,一路走小道避开了所有侍卫,来到了曾经无比熟悉的他父皇的勤政殿前。
刺骨的秋雨中,她长跪在勤政殿前。
尽管殿门紧闭着,可庆和帝仍没有令侍卫赶她走,赵挽缨知道这步险棋是走对了的。
他会见她的,只要她一直跪着。
赵挽缨想着,只是她从天色蒙蒙一直跪到夜幕黑沉,那殿门依旧紧闭着,庆昭帝没有赶她走也没召见她。
而在赵挽缨咬牙坚持之际,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那步子沉稳坚毅,踏在积水中,溅起响亮声响。
她鬼使神差的回首望去,只见凄惶的雨幕,少年一身银色柳叶甲,迎面走来。
他的乌发一丝不乱地束在头顶,清冽的眉眼里敛藏着兵戈铮然的肃意,他的棱角凌厉,宛若一把破开黑暗的利刃。
即便多年未见,赵挽缨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裴蕴,这位曾经那一代宰相裴适之唯一的侄儿。
裴蕴自然也看到了赵挽缨,他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无须多猜,他便知这是赵挽缨。
不仅是因为那酷似江允河的眉眼,更是因为那砭骨秋雨压不弯的脊骨。
这般倨傲自是江家的人!
裴蕴自赵挽缨身边走过,他似是目不斜视,可余光却尽在她的身上。
他一步步踏上那玉阶,扣了扣紧闭的正红朱漆大门。
门内传来太监轻缓急促的脚步声,只听一声重响,殿门被打开来。
赵挽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