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禧二十七年.父丧
“棠娘。”章皇后低声唤道。
徐稚棠委屈地扑进章皇后怀中,“娘娘,我出宫便剃头做姑子去。”
章皇后温柔抚摸她蓬松的云鬓,“又在说气话,京师众多王侯公卿府第,家家都在揣度陛下与本宫的心意。你姐姐荷娘与太子相处甚好,前几日岷王府、肃王府、邺王府几家的老王妃向本宫询问你有无定亲,永宁大长公主也有结亲之意。一家有女百家求,棠娘知陛下为何应下金九郎吗?”
徐稚棠略作思忖,“肯定不是为了金九郎送陛下的狸奴。”她运气太背,单想躲着太子,却被金雀桥冷不防来这一手,她记得上辈子也没陛下指婚这件事啊,随便改动点小地方就能影响这么大?
章皇后忽然肃容道∶“棠娘,你的夫婿当与太子一条心,东宫需要喉舌,金九郎愿意为你做太子手中最利的一把刀。你定会驳本宫,凭什么他一厢情愿痴痴爱你,你便一定要以身相许。”
徐稚棠愣了一息,点头道∶“凭什么呢?娘娘。”
“凭你是魏国公府的孙小姐,享了与生俱来的富贵,便要承当光耀家族门楣的责任。你是如此,你姐姐亦是如此。”章皇后只差一句没说,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金装玉裹被送进宫来成了陛下的枕边人,少时倾心之人却娶了别家的姑娘。
“娘娘,家里的祖父、父亲母亲、二叔二婶,还有堂兄他们,没有一个要臣女光耀门楣的。臣女的爹爹说,靠女儿发迹是最不体面的事,臣女的家人只想臣女一生平安喜乐。”徐稚棠鼓起勇气说出了这番话,是家人给她的底气。
章皇后伸手搂徐稚棠入怀,光洁白皙的额头抵碰在怀中少女额上。
“本宫会替你向陛下求一求,棠娘,你出宫后要做事事如意的小娘子,嫁最最中意的小郎君,好不好?”
“好。”徐稚棠似乎听出章皇后话中的憾意,“娘娘,您少时最最中意的小郎君是陛下吗?”
“不是。”章皇后自知失言,可她的心要自己说真话,“本宫记得他的小名,叫团哥儿,你应当知道他是谁。”
“是陛下的兄长,那位已故的湘王。母亲说,这位王爷待人宽厚,很是温柔解意。”徐稚棠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章皇后脸上的脂粉哭花了。
*
直到徐稚棠乘的马车出西华门,她掀起窗纱,探首回顾这座曾经困了她一世的皇城,心中松快了不少。
李修骑马跟在她车侧,徐稚棠问∶“你会像孙秉笔那样与宫女对食?还是学嘟嘟将来娶平民女子为妻?”
李修勒马缰的手发颤,许久未吱声。
“我知道你倾慕谁。”徐稚棠张口作出几个夸张的口型。
李修看清了是“徐小怜”三个字,微蹙的眉头平整如初。
“二小姐,奴婢倾慕之人,比月亮还要高不可攀。”
“假如月亮从天上掉到你怀里,你会动心吗?”
徐稚棠的意思是,如果她姐姐主动亲近李修,李修会不会回应。
李修清楚,徐稚棠口中的月亮,与他的月亮不是同一人。
“假如奴婢家族未获罪,过着从前的日子,奴婢会学金九郎,向陛下请旨聘月亮为妻。可如今,奴婢只希望她嫁得良人。”
“你们男人娶妻,从不过问盖头下的新娘子,她钟情哪个么?”徐稚棠有点生气,扯下自己鬓间戴的杨柳球,砸向李修。
李修用马鞭卷起滚落地上的杨柳球,无奈笑道∶“是真真心爱的小娘子,才恨不得掠回家中与她朝夕相对,最好一刻都不要分开,爱是自私的。二小姐不喜欢金九郎吗?”
徐稚棠抱臂趴在窗框上,灵动的双眸扑闪扑闪,长睫投在瓷肌上的扇影似翩翩起舞的蝴蝶,“谁都可以当他的妻子,我也不一定嫁他。”
前世金雀桥的妻子不是她,他照样生养儿女,但她不能将这些告诉李修。
“反正你不会懂我的意思。”徐稚棠放下了窗纱。
马车行至白马寺前街,车外的唢呐声震天响,哭灵声、哀乐声都不如这唢呐声响。
为徐稚棠马车开道的锦衣卫呵斥出殡的队伍让道,她对李修道∶“死者为大,我们绕道。”
谁料黑棺旁一名披白缟素的妇人对那锦衣卫破口大骂,挨了几鞭后倒在地上撒泼打滚,引来了许多百姓围观这边的热闹。
那妇人不依不饶,捂脸哭诉∶“都是你们这些丧天良的官老爷,儿子杀老子的案子你们不管,可怜我孤儿寡妇,申诉无门,今日我偏不让道,你们要过去,只管往我身上踩过去。”
妇人跑回黑棺旁,揪着另一个独眼妇人的头发打耳光,执白幡的少年冲上前护住自己瞎了一只眼的老母亲。
李修翻身下马,跟着戴上帷帽下车瞧热闹的徐稚棠。
徐稚棠是听见张钤的声音,才下的马车。
她未想到张钤动作如此之快,他那凌虐妻儿的父亲这么快就躺棺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