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禧二十七年.骨灰
计,也是为了娘娘好,才算计娘娘的。”
徐稚棠被张钤这番话说服了。
张钤算计过她,她也算计过张钤,甚至差点置张钤于死地,张钤也没和她计较。
前世坤宁宫那十年,日日风刀霜剑相逼,是张钤默默护她,他也未向她讨要过什么恩赏。
为了缓和房中凝重的气氛,徐稚棠主动示好,捏起打湿的巾帕,去握砂锅微烫的把柄。
倒出一碗温温的药,深褐色的药汁一看就难以入口。
她捧着药碗坐到临窗的矮榻上,将药碗放在小圆桌上,“我爷爷常念叨我是个小没良心的,你待我甚好,我不气你了。你过来喝药,等身子痊愈,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告诉我,我亲自买来给你吃。”
张钤坐在她对面,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药,眉头一直是舒展的,这药好似不算太苦。
“这些日子你送与我吃的点心便很好。”
“其实……那是吴三娘子做的。”徐稚棠指向药碗,“这药,也是吴三娘子熬的。你之前同我讲,要给你那第一世的妻这辈子觅个如意郎君。我猜,你一直拒绝吴三娘子对你的好意,是因为她就是你那第一世的妻,是与不是?”
“是。”张钤毫不犹豫地应下,怕她勘破真相。
徐稚棠转首望向窗外的池塘,凫水鸳鸯成双成对、交颈缠绵,彩羽在日光映照下格外漂亮,是那种荡漾人心神的美。
“彼此心意想通,如意如意,如的不就是这个意吗?你一厢情愿地将吴三娘子推给别人,对你们三人都不公,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如意的。”
“我盼她好,跟着我,要苦上一辈子。她嫁与旁人,总有苦尽甘来的一日。”张钤眼眶发酸,垂首不敢直视她的侧颜。
“你以为给了她天底下最好的姻缘,实则她穿上凤冠霞帔那一息,已然心如死灰将自己埋了,剩下的年月,不过一副活死人躯壳,苟延残喘直到骨枯肉腐,一世意难平罢了。”
徐稚棠说得轻描淡写。
对张钤而言,字字泣血,句句剜心。
*
柳叶来时,除了手提的药箱和身负的琴囊,还带来一桩消息。
明月楼散学后,女郎们去郊野的玉湖泛舟,其中一艘画舫着火,承恩侯沈家的姑娘沈纯不敢跳船,被人救下时全身烧伤,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了。
张钤在旁专心修琴,对徐稚棠与柳叶的对话并不上心。
“沈家最近挺倒霉的,最有出息的松玉小爷秋后就要问斩,准备参选东宫女官的沈姑娘又遭此劫。”柳叶念了句“阿弥陀佛”,“家里的三位表小姐也在沈姑娘坐的那艘画舫上,谢天谢地,都毫发无伤回来了。”
“还有谁在那艘画舫上?”徐稚棠想起一个人,“胡姑娘坐的哪艘画舫?”
柳叶叉了一块西瓜递给徐稚棠,“听表小姐们说,胡姑娘被李秉笔邀上了一艘极气派的大船,那艘大船又没失火,下船的胡姑娘却换了一身衣裳,雪颈间还有红印子,明显用脂粉盖过,但盖不住。”
徐稚棠的三个表姐俱是爱瞧热闹的,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京师最近有什么八卦传闻,她们总是能获得第一手消息。
“柳叶,你去和表小姐们说,胡姑娘这件事不能对外声张,只装作没看见。”徐稚棠嘱咐完柳叶,坐到西墙下的琴案旁。
张钤已经更换好那根断掉的琴弦,换上了一根红色的琴弦。
徐稚炭拨弄新琴弦,音色浑厚结实,她很满意,问道:“这是赤蚕丝捻的琴弦吗?”
张钤:“嗯。我近年偶然得了一根,你最爱弹《白头吟》,是我斫琴时欠缺思量。”他指向那根新琴弦,“你弹这个音时手腕惯用实劲,我早该替你换上这不会断的琴弦。”
“你竟在我抚琴时观察得这么仔细。”她贴近他身侧,他衣袍上散发的不是药香,是熟悉的伽阑木清香。
她耸了耸鼻子,歪头看他,“张钤,我前世死后做游魂三年,身上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伽阑木香味。一个小道士和我开玩笑,他说,可能有人抱着我的骨灰睡觉,我的骨灰沾上了那人的气息,难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