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被那大火折腾了一夜,众人皆是疲惫不堪,裴卿辞便吩咐下去,命人在“永章”另寻一住处,让大家休息好后再启程,可他自己却再难以入睡。
裴卿辞摩挲着手里的信筒——这正是叶梧方才向他呈递上来的那个。
信筒中有一信件,裴卿辞已经拆开来看过了,上面内容极其简洁明了,仅一个“杀”字。
或许是下笔的力道过重的缘故,墨迹甚至渗到了纸的背面。
今日这场大火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取他性命。
眼下他在明而敌在暗,这形势对他而言极其不利,他更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裴卿辞话里有话,说是让叶梧仔细清点随行人马,但言语中透露给叶梧的是另一层含义——“这次走水乃是有人故意为之”,让叶梧去找找看纵火者是否还停留在此处。
叶梧行军打仗多年,怎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更何况此次回京,他不单是要向圣上复命,还要一路护送宁王,保他平安。
宁王虽被外放冷落多年,但身上毕竟流着天家血脉,若是在这途中出了什么岔子,他也是难向圣上和朝臣交代的。
于是他赶忙去查,果不其然发现军中一行踪诡秘者。
叶梧立刻上前将其拦下,但那人估计是被人安插在军中的一名死士,见形迹败露便吞药自尽了。
好在他未来得及将那重要信件销毁,叶梧拿了东西又匆匆处理了他的尸体,连手都没有擦拭干净就赶来裴卿辞跟前复命。
至于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
裴卿辞刚刚看那县令的反应,此事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先前要迎他入府,恐怕便是想在那时就对他动手了。谁料他命人另寻了去处,那县令见一计不成,于是又下令让人在此处纵火,好置他于死地。
只是可惜葬送了那么多条无辜性命。
但裴卿辞估摸着县令也只是这棋局中的一颗棋子,听命于人罢了。
而藏在县令背后的那人又是谁,暂时不得而知。
就这样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裴卿辞竟寻到了那家客栈的马厩,看着叶梧正在给他的那匹枣红马打理马鬃的时候,裴卿辞才如梦初醒般地顿住了脚步,堪堪怔在了原地。
叶梧打理完完马鬃,又拿起马刷给他那枣红马一点一点、细致入微地刷起了马背。
裴卿辞听见他在嘴里自顾自地喃喃些什么,待到走进了些,才听出来叶梧是在哼一首他从未听过的小曲儿。
说是曲儿,其实也就能勉强地算有个调调儿。
叶梧是个粗人,不懂什么节拍音律,那曲子原先是怎么唱的,要表达个什么,裴卿辞通通不知,但那曲子从叶梧嘴里出来,就有种别样的狂放悲凉。
叶梧这一生至此,已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见过了太多的血流成河。
出营前还打马一颠一颠儿地遛到他跟前,与他嬉皮笑脸地说着“都护大人,这次若是打了胜仗,能不能回家娶媳妇啊,我也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教他作势却没下狠手地轻轻抽了一马鞭,笑骂“这点出息”,而后又说“快了,就快了”的人,在战场上被敌人的那一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的弯刀,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地斩下了头颅。
那颗脑袋在地上沾了一圈血泥,咕噜咕噜地滚到他面前。
叶梧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叶梧看着他,发现他甚至在死前都还没来得及闭眼。
他想——
怎么就没再等一等呢,明明——就快了啊。
而后又想到,来不及好啊,来不及好。
痛痛快快地死了,也就来不及疼了。
他身上背了太多的命,有敌人的,也有自己兄弟的。
他得唱一唱。
他得时不时地放声高唱,才能告慰那些天上看着他的英灵——只要我还活着,便有人记挂着你们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叶梧这样一条血气方刚的真汉子。
大丈夫顶天立地,心中的“忠义”二字便是他的天地。
可他有血有肉,是个活生生的人。
那铮铮铁骨之下淌着的是一股炽热纯粹的真情。
他并非不懂得痛,只是平时都要藏匿于心。
偶尔实在是太想故人,便上温一壶酒,独自一人,坐到城墙上,对月吹笛。
最后抹一把泪,举着碗,手腕向下一倾、一挥,碗里的酒便都被他尽数撒入城墙下的黄土里。
浊酒祭黄土,聊慰泉下人。
今生今世,都化在晚来肃北的一场难得温柔的夜风里。
我们可已经说好了,来生还要做兄弟。
裴卿辞见此情景,担心自己稍有不慎便惊扰到了他。
何况叶梧那样的人,恐怕也不想让裴卿辞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