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上)
传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东海一战,李相夷重伤昏迷,流落荒岛,醒来时对上一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眸。
小姑娘未及豆蔻,已然生得清辉皎皎,明明如月,孤身在岛上谋生,餐风饮露,不谙世事。
他手把手教她读书,识字,下棋,品茗,习武,练剑,一身惊才绝艳的技艺倾囊相授,为她开创独门武学“菩萨蛮”。
她亦陪着他,忍受跌落神坛的种种苦楚,熬过碧茶毒发时蚀骨之痛,尝百草,制丹药,一次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十年相伴,三千六百五十一个日日夜夜。
他们相依为命,互为软肋。
……
十年后,一座吉祥纹莲花楼忽然出现,内有两位神出鬼没的主人。
一人青衣莲冠,病若枯竹;一人白衣玉簪,貌胜观音。
江湖盛传:
“莲花楼,观音手,任是阎罗也低头。”
李莲花五感逐一丧失,神智混沌,蒙昧之时,尚且记得要随身带两个煮鸡蛋,不能让她饿肚子。
——他已品不出滋味,幸好煮鸡蛋不需要味觉。
李莲花洒脱恣意了一辈子,唯独在她身上格外偏执:
皎皎,你看。
你有一猫,我有一狗,
猫名小妖怪,狗是狐狸精。
你擅菩萨蛮,我会扬州慢。
你通观音手,我修婆娑步。
你普济众生,我病弱欲死。
所以说啊,焉知不是满天神佛明我之苦,派你来渡我?
你又怎能说四海之内,我与你不相配,忍心弃我而去?
……
那时候在荒岛,我们两个人,活着一条命。
我死了,她活不了;她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初见皎皎时,我双腿骨折,倒在沙滩,周围都是泛白肿胀的浮尸,她细手细脚,衣衫褴褛,话都说不囫囵。
就是这么瘦瘦小小,弱鸡崽子一样的小姑娘,硬生生将李相夷从死人堆里背起来,一步三喘,连滚带爬地拖回山洞。
她累得胳膊差点脱臼,手臂青紫三天。
皎皎被人遗弃,小兽一样野生野长,她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
我只好逼着自己什么都懂:
像父亲一样教她读书写字习武;
像母亲一样帮她穿衣洗脸梳发;
像兄长一样陪她采花斗草投壶……
你问我同她什么关系,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
有一年,海上降了大风雪,接连五天钓不上鱼,岛上动物全都蛰伏了起来,储存的粮食也发了霉。
我们裹着同一块兽皮取暖,我抱着她,她抱着小妖怪,两人一猫靠着仅剩的几枚干果扛了下来。
我那时碧茶毒发,痛入骨髓,一时狂性大发咬在她手背上,留下一圈齿痕,深可见骨。
世人皆知观音手白璧微瑕,殊不知罪魁祸首便是我。
疼得最狠时,我也曾悲观厌世,想要自我了断,她却寸步不离守着我。
岛上生活清寂,终日无聊,我便每晚都给她讲故事,讲李相夷年少轻狂,载酒高歌,七百三十六战,未尝败绩……
她听得星眸灿灿,不关心正道魁首,武林第一,只不解地问什么是油酥烧饼。
李莲花突然就不想死了。
我放在心尖上,小心翼翼护着的小姑娘啊,她姝颜绝色,本该坐拥一切,却连一文钱一个最便宜的油酥烧饼都没吃过。
我怎么舍得死……
……
皎皎,你明知吻颈剑锋,绝不指向你,为何要一再维护他。
这江湖太大,是谁让你花了眼乱了心。
是关河梦,方多病,还是笛飞声?
你说敬我如父如兄,不敢逾越,难道忘了礼义廉耻三纲五常,本就是我一笔一划教导你。
原来那座岛才是净土,没有莲花楼主,没有千手观音,只有花花跟皎皎。
我尚且不舍得用礼教规训你,他们却妄图用繁文缛节,将你夺走。
你让我怎么甘心?
皎皎,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乖乖跟我一起回岛上,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否则……
皎皎,我的小姑娘。
李相夷开始传道授业的第一天,有没有告诉过你。
只要我想,哪怕我只剩一层功力,哪怕命若游丝,我也有办法废了你,将你牢牢困在我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你,信是不信?
你劝我放下,不要强求。
可我偏要强求。
这四海之内,独我与你最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