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未老（九）

皇诞封印，虽还是日日入宫，却已是循例拜谒即回。天宇寂静，有飞雪嘻嘻索索落于车盖之上，为博皇帝圣心大悦，一场家宴中众皇孙各展其才，以落青眼，康王孙这一次喝得便不轻，出得圣心宫竟已不能驰骑而回，六王爷只得与他同车而回。

飞雪盈天、盈眸。寒气从揭开的布帷中闯进，车厢里温暖些的气息瞬时回转奔腾将泄，六王爷借着这缕光色回身看了看酡红了一张脸醉过去的儿子，缓缓还将锦帘放下。

完颜康却已在这微寒侵扰中徐被惊醒：“父王？”

“无妨，你且睡。”六王爷慈爱说道，以手轻按他一段手臂。

完颜康遂复闭瞳欲再睡，然转瞬，却已笑而再度展眸：“原本困得不行，如今这一醒，竟似又睡不住了！”

完颜洪烈当然知道他这几日忙进忙出，虽是宫中府中两边琐事，也足费心神，又岂能好好入眠：“既睡不着，便起来同父王说说话，日间得了好眠，晚间却不易入睡了。”

完颜康点点头，从锦凳上坐直身体，若他原先还有些倦怠情形，此刻已又是正经肃然。

六王爷见此，不觉心疼叹道：“康儿，这些年，为难你了！”

完颜康当然知道此中话意，眉心轻挑已朗郎笑道：“当初康儿拍着胸骨在父王面前立誓，父王尽在外面行事，宫里，便由康儿来周转！如今父王说这些，倒是同康儿见外了！”

赵王妃不事宫内，这件事，自然要有人来顶，谁也不想这位小王孙小小年纪就将一切悉数抗下！

六王爷苦笑，男儿动情不形于外，他虽有短时泪意侵眸，却又转瞬即干，爽声笑道：“好。今日你饮酒不少，父王便放你回清桐院好好休息半日，等人定后，父王请兴庆班子来府中把耍，你尽可以将你的朋友也带来同赏！”

他一番轻描淡写，却是有的放矢，意在它处。

完颜康识人心甚深，怎会不知道父亲此刻用意，待要解释，却又知道有些水越搅却是越混沌，正整理心思，六王爷已笑吟吟再度开口：“况且我康儿年已十六，已是我完颜家的少年郎，多有那么一两个侍妾绝不该是稀奇之事！”

完颜康也不知为何，竟是脸色倏忽一红：“孩儿同她有些误会，却不是父王所想！”

六王爷玩味笑出：“那高阳阁若也是玩笑之事，父王便不问你那一日做些什么，只不过你皇爷爷怕是不信的！”

完颜康一怔，仿佛不想这等事竟也已经被深住大内的圣心帝知道，当下愕然。

六王爷却已笑：“如今皇太孙既已定，你皇爷爷当然是希望完颜一族早些开枝散叶，从前就有意在宫中择一两个眉目端正的赏到府中，只是想着你眼光，也不肯屈就你，便拖了些时日，如今你既已青眼有加，我们完颜家心思极开，只要身世清白些，倒不拘是汉人，还是金人！等她生下王嗣，便可金碟入宗族，绝不会亏待了她！”

完颜康已不知不觉中抬起右手扶额：“如今康儿怎么说，父王和皇爷爷怕都已不信！”

六王爷哈哈大笑：“你皇爷爷和父王自然是你说什么，我们都信的，只是永嘉县主主若要不信，我们却是无论如何都管不了她的，康儿既已背下一个黑锅，父王也做过风流浪子，有心劝一句你，倒不如风流且被风流累！”

六王府中本不热闹，自己父亲的心思，完颜康自然心知肚明，事已至此，仿佛已不能拂却六王爷的好心，当下微微一笑，已是默认。

当下回了府中，六王爷自去看顾赵王妃，他反先回了清桐院。

清桐院内一如从前清寒，石径两旁残雪半截，当中露出葱草冷碧色，书房当窗红梅却已绽出三两骨朵，那香也细，也弱，却自有一股缕缕不绝，断续相继。

清桐院一院五间，院中一泓清水如今又被深雪覆盖，只稍露出潭水中三两太湖石，那太湖石上也覆了雪。

院中虽无桐树，却是六王爷自建府时，亲自为他题下，人本是清桐之木，单等它日凤音传来，再转九霄去。院中西间本是空置，康王孙这一日醉后回府，在石径上暂停片刻，却一侧身，破天荒地进了西间。

西间原不住人，此刻却已置了华床锦被，也有了两个小婢伺候在内，一问，才知道是赵王妃特意安排过来，甚至是赵王妃本人早间已来探望过这位暂养病在六王府中的姑娘。

完颜康临桌而坐，顺手取了桌上茶壶，旁一翠衣大丫鬟忙要接过来，急道：“琅轩不知道小王爷过来这边，茶水半凉，小王爷受冻后不宜饮冷茶，琅轩这就去换壶热茶来！”

完颜康凝视手中半杯冷茶，不觉苦笑，却唤住那匆匆要走的大丫鬟：“依你们看，这男女之间，当真只有那一点事？”

他无心问问，那大丫鬟却脸色顿烧了半边：“王妃只道，不许怠慢这位姑娘！小王爷的生活还是依从前，西间从此后却要悉心照顾！”

完颜康听罢，这一回竟连叹息都没有，竟自顾自楞了发笑，想了想：“既是如此，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