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华必预备 一
把时间线拉回到六月的艾梅洛斯。
已经连续下来很多天雨。
库洛洛只身一人从邸宅离开,魔兽在身后狂吠,爪牙撕裂尸体。工地上塔式起重机像是失衡的十字架,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驾驶座上空荡荡没有人,雨刮器来回摆,车前盖上雨珠密布如同霜降,指尖微凉。
有个特别好心的路人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站在原地望着替他撑伞的妇人愣了一会儿,一时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皱着眉,如此关切。
两三秒后,他反应过来。嗯,他看起来挺狼狈的。一副勉强从血拼中捡回一条命的模样。而事实是他觉得厌倦了才从杀人游戏中退场。
他肩部的白衬衫映出深浅不一的血渍。在战斗时他常需要单手拿着【盗贼的极意】,因此他习惯格外加强肩部和手臂手腕的防御,也就是说,很少人能伤他到这种程度。
要是回到酒店侠客他们问起来这个伤口……
“割到碎玻璃了。”
“猫突然变身成了魔兽。”
“【密室游鱼】饿得咬错了人。”
……
算了……他们应该不会问的。
“不,不需要,谢谢。”他面色平和地向那位女士致意,欠身离开。
他没必要刻意向团员隐瞒有关安德的事,可也许这并不是一种“隐瞒”,只是因为他还未知其全貌,蒙尘的珍宝,远古的文字,她与它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点:以遗留的方式尘埃落定。
她说她已经死了,她的异常多的念量从何而来,她是怎么复活的,再次死去又会如何……她身上疑点重重。这种感觉就像是遗迹还未走到底却中途崩塌,又像负荷过载的蜘蛛丝咻地崩断后溶于空气,一种气若游丝的压制感。
屠杀、搜刮、蚕食。
哪个不是以全然摧毁的形式占据的?
所以他对安德的保留应当要隐瞒的,只是这不符合他以往的风格。
他整了整衣衫,至少得让领子立起来,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显眼,但是被雨水打湿打透的衣领子从后颈一直到肩头,那些残破的白色线头悉数钻进痂猩红的裂缝里。他只好放弃——他并不乐意应付善心泛滥的路人,所幸路上也没几个人,他深知这是屠杀的好处:多余的人在这种时候一部分死,一部分逃。
他猜出安德很有可能会继续留在艾梅洛斯。那晚他们商量很快好如何从揍敌客的保护下杀死阿迪奇后,她半个身子仰卧,无所顾忌地躺在爱洛的床上,伸出床外的脚底弯成浅浅的弧度,他注意到她腕部的尺骨和脚踝的外踝都比常人凸出。她的手随意地晃在床沿边,看起来脆弱得如瘫倒的骨架。
他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他们都不回原先安排好的房间。
她率先开口:“库洛洛先生,我得向您道歉,我刚刚真心想要杀死您,但是我不会为我划伤您而道歉。”
她的说法很奇怪,比起为杀了人悔过,她更关注自己产生了杀人的想法。而要说这个道歉她到底是不是发自内心……恐怕只是调侃。
他问:“只为产生杀人的想法而道歉?”
“嗯。”
所以并不是她【想要】杀死阿迪奇,而当下唯一与艾梅洛斯对立的只有大小姐身边的保镖提亚,也就是说在此之前提亚曾经潜入了邸宅请求安德杀死阿迪奇,安德带来爱洛日记的残页就是证据——他立刻推断出了这些,在安德仅仅一句话的引导下。他瞬间意识到他的逻辑被诱导了。从初次见面算起,她从未停止过这种精心设计的算计。
他并不喜欢步步为营的心理博弈,但也许并没有想象中的无聊。
他没表露出什么,只说:“如果我不接受这个道歉,你会纠结地睡不着吗?”
他接不接受道歉当然无关紧要,所以这句话的重点在后半部分,安德听出来库洛洛在明里暗里催她睡觉,她的话术在他面前屡屡失效。
“嘁,”她扯了一把被单蒙在脸上,背过身蜷膝睡在床边缘,嘟嘟囔囔的声音也蒙着被子,模模糊糊的,“谁会为你睡不着啊。”
在她入睡之前,他没翻页,没走动,没有处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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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生想法】和【执行想法】。
【想要杀人】和【杀死了人】。
善与恶是怎么被定义的呢?究竟是想要杀人的人属于恶的一方,还是杀死了人的属于恶的一方。
更早之前,他把一对母子的性命交给她,她没有杀死他们,而是给了他们小小的惩罚——即使在那之后贵族妇人为了找到儿子的舌头满地胡乱摸索,她的孩子却说不出一句舌头不在房间里的话——她没有杀死他们,这种“宽容”和“谅解”便是她理解中的善吗?无法苟同。
他要把情境设置地再极端一点。
比如说把那个贵族女孩交还给她。
悲剧的戏剧化在于当人们追溯其原由,任何微小的偏差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