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三)
她惊喜地扬起笑容:“真的吗!太感谢你了!果然和库洛洛先生说的一样,这里也不全是脾气不好的人。”
“……”我不置可否,把门敞开让他们进来。她越过我,被房间里堆成一座小山丘的书吸引,“哇,有好多书。”
“我一直受到安德利特小姐照顾,有这样和善的邻居都快让我忘记这个城市有多不安全了。”他跟着走进来,在暗处抚上我的手指,食指在关节处缱绻厮磨,隐秘得如同背德的情人之间偷来的肢体接触。
我从他缠绵的网中抽离,给这个女孩泡了一杯牛奶,她向我道谢,端坐在桌前,手捂着杯子取暖。
“我是和同学们一起过来的,下午的时候我们在逛商场,和我同行的朋友拜托我去帮她拿摆在商场最里面的货架上的酸奶,等我回去找他们,他们已经不在了。”她解释道,“然后我想到他们可能已经在商场外面或者车站等我了,我便付完钱走了出去,可是还是没找到人,在停车场晃荡的时候就碰到了库洛洛先生,因为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他说我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我就跟过来了。本来还有点顾虑,但是看到了安德利特小姐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安心了很多。”
我问: “你的朋友对你不好吗?”
她连忙摆摆手:“这倒不是,只是最近有点矛盾,这次回去之后,应该是要鼓起勇气解决了——之前我一直不太想把事情捅破。”
“你会杀了他们吗?”
“啊!?”她一下子露出惊讶的神色。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意思,称之为报复、反抗之类的行为。”
“当然不会!”也许是考虑到这个城市的人多多少少会把极端行为列入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她只是把我的提问当作是生活在不同地区的人之间的思维差异,“我毕竟不在这里长大,一般不会这样想……虽然他们很过分,但是惩罚他们的权利不在我这里,况且没有发生实际上不太好的后果,我会选择谅解,实在不行就选择远离。”
“然后从中领会到谨慎交友的经验吗?”
“额……”她不自在地瞥了一眼库洛洛后才回答我的问题,“应该是吧——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这样的对话。总觉得有点怪。”她坐立难安地挠了挠侧脸。
是的,我无比确信她是我想要成为的模样。随处可见、俯拾即是。比起反抗,率先考虑谅解;比起掠夺,率先考虑请求;比起质疑,率先考虑相信,然后在不断揉搓搅和的人际关系的打磨下,成为一个有能力活到年老死去的人——一个正常人。
她是我的正确答案,这个轮回反复的念能力的正确答案。无数个我挖空自己把一切能用的材料填补进空荡荡的身体后,才能掌握的最终成果。
而我是稻草塞进腐肉的人偶,是不完全品、劣质品。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她人生的每个细节,出生年月、长第一颗痣和流第一次血在什么时候。第一次见识死亡是在课本上还是亲眼所见。更相信上帝还是佛祖,祈求过他们让自己成为废墟里的一朵没有叶子的花过吗。有没有在小时候砸死过一条鱼拿来喂鸟,再捏死鸟掉喂给猫以更好地理解食物链是自然隐瞒尸体的手段之一……
如果我能复制她存在的每一个细节,记住答案的每一个解题步骤,我不就能成为她了?
我已经把沙漏里所有与暴力罪恶有关的画面清除干净,它会记录9月29日之前的一切,而我原本打算在最后一天只留下与帕里斯通通话中录音播放的片段。但现在我可能会有额外的收获。我不太能确定我在向这位小姐讨教的过程中会不会使用一些不正当的手段,但是我会尽力克制的。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开始哭了。
是我的不加掩饰的目光把她吓到了。也许不经意间还泄露了一些带有纯粹恶意的念。
库洛洛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微微颤抖地抹掉眼泪:“对不起,我忍不住有点想家。”她拉了拉库洛洛的袖口,有点忌惮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近乎恳求的眼神抬头凝视他,想让他把她从这里带走。
在所有循环中,我从未用这样脆弱低微的姿态面对他,我歪了歪头,觉得看起来挺新鲜。
“安德利特小姐,物业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朝我假模假样地说着台词,“打扰了。”他把女孩护在怀里走出门。
整个房子沉寂下来。
这之后他们没有再来,却在凌晨响起女孩规律性的叫唤声。
我把被子盖过头。
我原本以为我会烦躁、嫉妒甚至产生怨恨,但是并没有。我从这些断断续续的,除了性.欲之外再无其他可能性的声音中,只能联想到是我们在一起的画面。不是卑劣的妄想而是发生在隔壁的事实。我知道那个人并不是我,只是一个和我长相相似的女孩,但是我有足够真实新鲜的感受可以调用,以弥补我的不在场证明。
于是我察觉到我被他引入了一个陷阱。它使我不得不从自我拉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