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青竹
来人是齐老夫人,聂钧的祖母。
她带着聂莹和罗妈妈等好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这边来。
章岚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要行礼,张口想打招呼,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合适,为难踌躇间,聂莹已经先开口招呼了,“章姐姐,真巧,竟在这里见到你,怎么好久没见你到家里来了?”
此话一出,章岚更觉尴尬了。她看了眼齐老夫人,孰料老太太也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章岚心里苦笑,要怎么回答呢?说她要和聂钧退亲,不好再以未来孙媳妇的身份上门?要明言么?别说她现在张不开嘴直说出“退亲”二字,退一万步讲,即使她真的和聂钧退了亲,以齐老夫人往日对她的疼爱,聂莹对她的和善,还有聂老爷子,难道就当不起她的一声问候?
章岚这才觉得,自己一直沉浸在狭窄的自我愤懑中,忽略了这桩婚事中所牵涉的其他人。如今想来,这样的自己是多么的辜负周围人的关爱。。。。。。自责羞愧涌上心头,要解释的话语就更说不出口了。
聂莹不明所以,齐老夫人在一旁看章岚脸上的情绪几番变动,却都呐呐不成言,心下洞明,心中为自家孙子的那一点不平不虞终于散去,笑着开口解围,“你章姐姐年前去了一趟山西,回来没多久,”
聂莹一听眼睛都亮了,“章姐姐,你去了山西?去山西做什么?那边好玩么?”
章岚还没来得及说话,齐老夫人拍拍聂莹的手,“好了,你这些问题啊,等哪天章姐姐到家里来再好好问她吧,祖母和你章姐姐说话,你先跟罗妈妈去吧,”
聂莹有点不甘心,却还是一边说“章姐姐,那你记得下次跟我说说出京的事儿啊”一边随罗妈妈走了。
只剩下齐老夫人和章岚了,章岚要是再不说话就显得太不知礼数了,她郑重屈膝行礼,“齐祖母,”她讨了个巧,既不叫“齐老夫人”太生分,也不叫过于熟络的“祖母”。
老太太坦然受了她的礼,方笑眯眯伸出手看着章岚:“丫头,陪老婆子我走走吧?”
“好,”章岚上前扶住齐老夫人的手,随着她的步伐慢慢走着,
“觉得这庆云寺景致如何?”
齐老夫人先不入正题,却谈风致,
章岚点点头,“清幽雅静,好一方佛门清修之地,”
“你能体会这雅静之地的真味,可见你是个心纯朴静的孩子。”
齐老夫人声音忽然沉郁起来,“阿翀,嗯,就是阿钧的父亲,未去边关前也喜欢这里,夏天常特意空出一二日来这里住住,或作画或和寺僧下棋或论论佛理,成亲以后还带着我那儿媳妇来过呢,后来去了边关,就再也没来过了。”
章岚此前只知道聂钧的父亲是一名武将,在边关殉国战死,竟不知他年轻时还有如疏朗随性的书生一面。
“你应该还不知道阿钧的父母是怎么去的吧?
元成二十年,聂翀和我的儿媳妇带着三个孩子在甘肃,我跟着老头子在辽北。谁知那年,寒冬腊月的竟有人把三个孩子送到辽北来,带来的还有聂翀夫妻二人的噩耗,”
说到这里,章岚第一次见向来乐天的齐老夫人红了眼睛,想必过去有多么骄傲于独子的文武双全,之后就有多伤痛于他的早逝。即使已然过去十几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依然让人痛彻心扉。这种哀痛,言语无法慰藉,章岚只能默默地把手帕递到老太太手里,齐老夫人擦了擦眼,稳定了下情绪,继续说,
“自我跟着聂钧他爷爷回京来以后,有时也来这里走走,”
“不过啊,”齐老夫人突然话题一转,“阿钧他就从来不来,”
“说起来,其实阿钧小时候的性子比阿乐还活泼呢,自他父母突然走后,阿铖和阿莹还小得不知事,倒是阿钧,一夜之间挑起大哥的担子照顾弟弟妹妹,性子也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有什么话不爱跟人说,习惯闷在心里。聂钧虽是长孙,看着沉稳能扛事,其实私下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人说慧极易伤,我是真担心这孩子受刺激过度,我和他祖父还在,但终究是代替不了父母在孩子心中的位置的。这些年虽然他不曾说,但是我知道他对他父母的死一直耿耿于怀的,”
“后来才知道,聂翀带兵追击蒙尔汗,中了埋伏,身死大漠。我那刚烈的儿媳妇得知丈夫殉国后不哭不闹,很快安排人送三个孩子到我们身边,又派人去大漠里收敛了丈夫的尸骨,甚至给跟着聂翀出兵一同殉国的属眷一一发放了抚恤金。
大家都以为她没事了,谁知一切安排妥当后,一天夜里她竟趁仆从不察吞金随聂翀去了,只留下五字遗书:与聂翀同葬。”
聂钧从来不说,聂家也无人说起,章岚从不知道聂钧的父母竟有着如此令人唏嘘的故事。
“我想聂钧心里一直有两个结,一是设埋伏让他父亲葬身大漠的金人,他小小年纪就要去从军,还执意去的甘肃军中,我就知道他必是要为他父亲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