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不动
雨打竹叶,屋檐滴水,稀碎连绵的声响交织。
“为什么不行?!”
尤若欣气愤地站起来,刚迈一步,突然想到什么:“因为我的报酬不够吗?”
“不。”魏瑰低头看着熟睡的少女,“是因为翩翩姑娘。”
尤若欣有些慌张:“翩翩怎么了?”
魏瑰道:“她现在看着平静,但一身怨气全靠蝴蝶压制。”
她算是一个人吗?应该是的。可她身体里有怨气,还有蝴蝶的魂魄。
四六会掉进蝴蝶的记忆,足以说明蝴蝶本质上和鬼没有两样。
“蝴蝶修习了怨气,等到蝴蝶的神海消失,精魄彻底融入翩翩体内,翩翩就会获得蝴蝶的鬼道修为。她这辈子只有鬼修一道可走,而鬼道一途困难重重,稍有不慎,就会被怨气侵染而亡,变得不人不鬼。”
尤若欣抢话:“不行,我们不修。”
魏瑰缓声道:“不修,就得驱逐怨气,我可以做到,但代价是让翩翩忘记蝴蝶和那座岛上的记忆,与此同时,蝴蝶也会被逐出体外,可你女儿的命是它救的,翩翩答应了它,让它做人,你问她愿意吗?”
此法无异于过河拆桥。
尤若欣浑浑噩噩,她一晚上做了太多选择,知道了太多真相,脑子有些发懵。
修鬼道意味着什么样的危险她不知道,但她能够想象,她想要女儿一切安好。
“我再好好想想。”
魏瑰暂时回避。
四六低声问:“你希望她选哪个?”
“她一定不会让女儿修鬼道。”
“为何?”
“人们总是患得患失,得到之后,更不容许失去。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丈夫如何用怨气伤害了女儿,又是如何消失。对她来说,那不是一条正面的道路,不够安全、不够光明,而且,她不能参与。”
四六皱着眉纳闷道:“她为什么要参与?”
魏瑰短促地笑了笑:“大概是天下父母心,如果她能参与,就能为女儿铺平道路。前面的十六年,她没有和女儿相处一天,未来也不能参与的话,该有很多不满足。很多父母嘴上说着放手,心里却是不能放手的。”
隔间挡不住声音,尤若欣如魏瑰所说,在和蝴蝶谈话,其言谆谆,其情切切。
“翩翩,醒醒……小蝴蝶,我的身体给你,你从翩翩的身体里出来好不好?”
“她,会疼。”
“魏姑娘有办法,不会疼,只是可能不记得你了。”
蝴蝶摇摇头道:“没,事,我要,送,这个,恩人!”她手里握着那半个银钗子。
尤若欣苦笑:“这是我的。”
蝴蝶迷茫:“可你有……家人。”她不知道那个称呼该怎么说。
尤若欣道:“那不是我的家人,他,害了我的家人,你的恩人。”
蝴蝶懵懂:“那我,送到了?”
“嗯,送到了,谢谢你。”
蝴蝶笑了,用着翩翩的脸,像个真正的孩子:“太好了!”
张曙光不能开口,也没有拜托它做什么,可能是因为它只是个小蝴蝶,但它想帮他。
它把这个不算约定的约定达成了,好像做了一件大事。
“做人,已经,够了。”她闭上了眼睛,再一醒来,就是真正的翩翩。
“娘亲?”翩翩的目光十分陌生。
尤若欣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欸!”
这里的温情落在隔间人的耳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魏瑰有些沉默,倒不是羡慕她们母女重逢。她虽是孤儿,但还是个婴儿就被元知和尚抱回凉山寺,吃煮得稀烂的米糊,在元知和尚的僧袍和蒲团上“画画”。
等到能走了,一样剃了光头,混在小沙弥中间,他们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做佛祖的弟子,不懂得有父母什么样,更不懂没有父母是什么感觉。
听到香客来寺里求父母子女安康,她只是疑惑地询问师兄:“什么是爹娘?什么是儿?”
小师兄是有爹娘的,被她这一问,他耷拉了眉毛,还努力做出不在意的模样:“爹娘就是生你的人,你就是爹娘的儿。”
魏瑰再问:“大家都有吗?我有吗?”
小师兄道:“也有没有的。没关系,有也许不如没有呢!”
那会儿她不懂他在生气和伤心什么,现在回想,大约小师兄的父母,并不称职。
另一个大一点的师兄神情里带着柔软的怜悯,他拉着两个小光头的手道:“广安,广陌,有没有父母,父母好不好,一切都是缘法。有这么多师兄在呢,不要伤心不要怕。”
小师兄把他俩圈在一起抱,泪水打湿了她的头顶。
可魏瑰其实不需要安慰,她甚至想安慰一下小师兄。
从来没有,谈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