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一的声音一出，百姓的喧闹消散，刘老县令连滚带爬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他的头发和胡须凌乱成一团，官服上不知被谁踩了好几脚，沾着泥的鞋印大而醒目。

“将军远道而来，老夫太平县令刘肖特此迎接，将军有礼了。”刘县令的声音颤巍巍的，还带着一丝委屈。

屠苏收紧下巴点了点头，面上的表情有些严肃，看上去十分不好接近。

他没说话，看了身边随行之人一眼，那人领会到他的意思，恭敬地朝刘肖行了一礼，而后问道：“有劳县令大人远道相迎，却不知此女子...”

刘县令看了看还举着筐的初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显然也认得这姑娘，倒没有如旁人那般避如蛇蝎，反而替她开解道：“本县民风淳朴，想来这丫头仰慕将军威名，这才献上...献上薄礼...惟愿将军...惟愿将军...”

刘肖直勾勾地对着那筐萝卜胡编，编着编着，也有些词穷。

“尽管如此，可这毕竟来路不明，未免...”

那人正想着措辞推拒，却听屠苏突然开口：“收下吧。”

他的声音低沉却不沙哑，如同山间的清泉般让人舒适清爽。

初一本听得有些愣神，就见那侍从也是一愣，继而还是亲自下了马，朝初一伸出手，竟是真要接过她的萝卜。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毛病，往后瑟缩了一下，讷讷道：“给将军的。”

初一说完，就见屠苏原本冷着的脸柔和下来，嘴角一动，像是笑了笑。

侍从有些无奈：“我知道你是给将军的，那将军也不能亲自端着你的萝卜不是？”

听他这样解释，初一也有些羞赧，将背篓递给那人。

侍从接过筐子就觉得双手猛地一沉，不由多看了这姑娘两眼，不解她这样瘦小的身子是怎么轻描淡写地举着这么重的东西的。

刘肖等着二人像模像样地交接完一筐萝卜，脸上勉强堆着的笑意已经快挂不住。

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初一还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肯走，干咳了两声，提醒道：“好了好了，将军已明白你替太平县献上的心意了，快回家去吧！”

初一不为所动，仍旧拦着马，不甘道：“我的背篓...”

“额...”刘县令一窒。

心说你给萝卜就得了，怎么还往回要筐？

亏得他精心准备的亲自相迎，本想成就一段佳话，这下可好，全成了笑话。

他感觉十分心累，索性揣着手站在一旁，一副爱咋咋地的神情。

屠苏闻言再次看向侍从，侍从得了示意，顿时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他左右瞧瞧没什么法子，索性三两下褪了自己的外袍，将那半筐萝卜都包了进去，又将背篓还给了初一。

初一背上背篓，看了屠苏一眼，见那人的目光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便试探着抬脚朝城外去，果然无人阻拦。

一直走到看不见人影，初一才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回身望了望，长出了一口气。

她莫名笑了笑，这新来的将军，人还不错。

起码，愿意收下她的东西。这在太平县可不常见。

天色将晚，早就过了李项下工的时辰。初一环视了一圈不见他人，也晓得她爹惯来不爱凑热闹，城门前这么多人，定是提前从别的地方绕路走了，便也加快了脚步，免得回家晚了让他担忧。

到家一进小院，屋内果然已经点了灯。初一将背篓放下，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便见小小的堂屋中坐满了人。

靠近门口一横排站着几个孩子，个个灰头土脸，委屈巴巴。

她爹正弯着腰笑呵呵地给坐着的大人们倒水，那些人个个拉着脸，看上去不大高兴。

其中一个对着门坐的妇人先瞧见初一，啧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哟，打了人还敢回来呢？”

她这话一出，就像打开了什么机关似的，屋内顿时炸开了锅，抱怨声责骂声叽叽喳喳地响了起来。

“就是。真是长了本事，我家大宝好端端地在村子里玩，她走过瞧着不顺眼就敢打。那可是拿石头打的！平日里我和他爹连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一下，她倒好...”

“谁说不是呢！我们小虎子穿得可是新衣裳，瞧这脏的...”

“李大哥，我们三合村是瞧你们父女可怜，这才收留你们的！做人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对！这事没完！”

原来是来算账的。

初一无声听着，看着她爹点头哈腰地挨个给人赔不是，其中一个妇人数落得兴起，一摆手就将他手中刚倒好的一碗热水打翻，洒了李项一身。

陶碗摔在地上裂成几片，众人顿时收了声。

初一急了，上前替她爹将袖子翻开，就见那黝黑粗糙的皮肤已经明显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