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
方才院内搬移桌椅的响动不算小,可住在一旁耳房的小梅却门窗紧闭,未出来探看,仿佛仍在熟睡中。
严明恩走至耳房前,弓腰提膝,从靴后抽出一把短刃,抬手靠近木门。
他想到才熄下灯入睡的皎皎,原本叩门的两根指节收回,转动手腕掌心前推。
才一推动,门就顺势从内里敞开。
小梅穿戴齐整,见黑影般的人立在门前先是吓了一跳,凭着些许光亮认出是严都知后,忙问道:“小娘子睡下了吗?”
小梅先前听到桌椅的声响,不知发生了何事,慌忙点了灯推门出去,行至廊下恰好碰见严都知走来,见他朝自己挥挥手,便只好退下。
偏她心有疑虑,实在放怀不下,贴在门后一直听。
也不知这两人闹了什么矛盾,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闹腾了好一阵才静下来。
她正估摸着等严都知走了,再开门去瞧瞧状况,不想严都知竟先一步推开她的门。
他来做什么?
“睡下了,别再去扰她。”说着严明恩执刀的手微动伸向前去。
小梅垂眼注目,却见刀锋锃亮,闪烁着递到跟前。
她心尖一紧,下意识向后缩,双眼睁圆:“严都知……”
小梅见刀锋滞在半空,瞬间明晓了严明恩的动机。
她将双眼一闭,脖梗儿一僵,腮帮子因牙关紧咬而微鼓:“小梅的命是您救下的,您若想随时可以收走,小梅绝不反抗。”
说是这样说,小梅的身子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死亡面前,有多少人是无畏的呢?
在这样时刻,闭眼与没闭眼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阖眼反使小梅的其余感官更加敏锐——
风雨淅淅沥沥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寒刃铮铮,不知是微风吹拂过,还是刀刃已贴近,脖颈有些痒,颈项周围一圈寒毛乍立。
未知的恐惧让小梅不由喉咙收紧,止不住干咽。
“拿着护好你家小娘子。”
严明恩看小梅难以掩饰恐惧,心情愈加烦闷。
他忍住将短刃扔在地上的冲动,眉已暗暗皱起,寥寥数语嘱咐道:“不会用也没事,刀是萃了毒的,见血毙命。你是个忠心的,我不会动你。”
小梅闻言已睁开眼,眼角沁着劫后余生的泪,双手愣愣地合向前去接:“都知……”
严明恩迈进一步,将短刀递于其掌心:“好好照顾她,缺什么就同吾讲。”
他言语淡淡:“行了,早些睡吧。”
不待小梅称喏道是,严明恩就先一步离开,消失在昏黑的夜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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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福坊,原柳府已与隔壁院墙打通,被挂上严府的门匾。
严明恩持伞缓步走入,手指虚虚勾住一个黑布包袱。
府内女子手拎行装来往匆匆,包袱仿若有万石重,压得她们躬身俯首。
就像只没有血肉填充的提线木偶,眼神空洞无情。
见到严明恩的那双黑靴踏入,女子们像获了生机,不约而同全都止了步伐,屈膝跪下,无声地行着大礼。
此时,她们的头被提着高高仰起,原先僵木的神情也换上了生动的媚态,隔着夜色与小雨也能望见她们的溶溶眼波。
这些都是王顺和立下的旧规矩,也迎合了其余来客的心意。
严明恩却不惯见此景,他脚步稍顿,垂下眼帘不再看,跨步向正堂走去。
四周烛灯照亮正堂,王顺和坐于上位,身子稍稍后仰,好一副主人家的气派。
一位年纪尚幼的娇弱美人立在其后,踮起足尖俯下身,半身的力气都压在她那双柔荑上,隔着王顺和白嫩肥厚的皮肉按捏着肩背,朱唇偶或间轻轻擦过他的皮肉。
王顺和眯着眼左右转动头颈,被按捏地舒服时,鼻底便哼出长长的音节,面上的肉也随之抖动。
严明恩将伞收起斜靠在门外,拎着黑包便踏了进去。
见此景,他心中嫌恶更甚,方才被血腥场面勾起又按下的异感再次从胃中翻涌而出,只恨王顺和运好,还没被肥胖附加的疾病折磨而死。
他将泛着腥臭的黑包扔到王顺和脚边,不愿多说一句,转身便要离去。
王顺和漫不经心地一抬眼:“严都知急什么,咱家还有话没问呢。”
也不知王顺和是从哪里学来的,近日一口一个咱家,生怕别人不知他本为男身。
美人听到此言,松了手,福身正要退下。
王顺和忽然骂道:“你倒是懂得看颜色,咱家还没发话,你就给自己做了主!”
美人顿时脸煞白,蹲下的身子还没来得及站起,就腿一软双膝磕地,浑身抖如筛糠,张口却不言语。
又是个哑的。
严明恩如何不知王顺和是在指桑骂槐,只可怜这女子又得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