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二十三
魏芜身上沉沉睡着,他低头看了看她,坚定又安稳地笑了。
抵达金城时已是次日清早,城楼外,立着大片墓碑,叶荣迟钝地缓缓走去,为首的几座密密麻麻地写着魏氏,她回头看向身后的魏芜,他的神色平静,望着墓碑,久久出神。
叶茂的墓碑前,叶荣缓缓坐下,抬手拂去灰尘,血浓于水便是,即便这个人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但见到他存在与消亡的证据之时,此人就明明确确地存在于自己过去、现在、未来的生命中,那个只有在别人口中才与自己在一起过的人,一定曾深深爱过自己,曾无比热烈地活着。
“哥哥,荣儿长大了,荣儿来看你了,荣儿从未忘记过你,哥哥是荣儿一辈子的英雄。”
魏芜站在她身后,悄然跪下,听着她讲的话,他也难掩酸涩,泪水打转。
魏芜在心里默默地说,叶兄,我一定会舍命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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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风沙席卷的西北战场上,叶茂是意气风发的少将,魏芜是初入战场的新兵,被父亲安排到新兵营不愿他上前线战场。
二人数次在战场上互相救下彼此一命,是真正过命的生死之交。
行军经过阿靼时,魏芜陪叶茂一起偷偷掉队前往当地深山中的古老神庙,在神庙中,叶茂祈愿母亲腹中怀的是个女孩儿。魏芜不解,问他为何不希望母亲生下的是个弟弟,从此便可与他一起征战沙场,相互照应。
叶茂淡淡答,希望妹妹能安稳守在父母身边,他才不怕在战场上丢了性命,辜负爹娘。
金城之乱中,魏父宁可一剑刺伤魏芜的腿,也不允他同往,叶茂不忍见他痛苦,大步上前拔下魏家军最后一面军旗,斩钉截铁道:“阿芜,我替你去金城。”
魏芜拦住他,他心中质疑金城的军情,不愿眼睁睁看着魏家满门皆以身试险,更不愿叶茂替自己承受危险。
叶茂斩钉截铁道:“阿芜,我定带兵攻下金城,让你父兄都平安回来。”
他兑现了攻下金城的承诺,却食言了。
魏家军起兵前,叶茂脱下叶家军甲,戴上魏家军甲,高举魏家军旗,身后士兵高呼叶少将为其助威送行,叶茂用轻快的语气对魏芜道:“我答应了母亲和荣儿这几日回西京陪她们,替我转告她们,耽搁几日我便回去!”
未等魏芜将消息带回西京,金城就传报回魏家军被围困于城中和城中数万敌军的消息,整个西北军营哗然。
直到金城攻获,但满城中无一兵一卒生还时,魏芜才来到西京,与骑兵一同禀告叶将军与叶母喜讯与噩耗。
在叶府的后院中,他整理着叶茂的遗物,见到了那个头戴小铃铛的女孩儿,躲在角落捂着嘴笑。
魏芜定睛看了看,这便是叶茂疼爱的妹妹荣儿吧,小姑娘笑道:“瘸子哥哥,你偷我哥哥的衣服做什么?”
他哑了哑嗓,缓缓道:“你哥哥要出趟远门了,我给他带些衣服。”
叶荣撅着嘴,帮魏芜一起叠着衣服,“哥哥是大骗子,明明早就答应我要回来的,又说话不算话!”
魏芜愣在原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哥哥是骗子……哥哥说话不算话…… 叶荣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回旋,良久,他缓缓道:“荣儿,哥哥没有骗你,哥哥是因为瘸子哥哥,才食言的……”
叶荣抬起头,看着眼前生的俊朗的哥哥满脸挂着泪珠,她伸出小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说:“瘸子哥哥别哭,我和哥哥都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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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后的金城外,小女孩儿长成了貌美的大人模样,机敏聪慧,瘸子哥哥历尽世间百感,仍孤身处于世上。
三人好似穿越着时空,拆穿着命运的玩笑,终于齐聚一堂。
叶荣擦干泪回过头,魏芜装作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浅拭面颊。
二人走进城门,看这这座亲人用生命得来的城池,如今百姓正安居乐业着。
城中军机营送来叶茂的画像,叶荣小心翼翼地摊开,是一张棱角分明、气宇轩昂的脸,她忽然将记忆中每一个有哥哥的画面中那张模糊的脸都看清了,牢牢刻在心里,永远不会再淡忘。
归京的马车备在金城城门口,叶荣依依不舍地望向远处哥哥的墓,问魏芜:“你舍得离开吗?”
“留在这儿是他们的宿命,而离开是我们的宿命。”
叶荣陷入沉思,良久,她问道,“若天下又陷入大乱,我们的宿命又是什么?”
魏芜扭头看她,抿了抿唇,说:“若有那天,我还像昨日那般带你走,你会……”
“我会义无反顾地和你走。”叶荣抢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