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
大梁崇庆32年的春日早晨,苏州城一片新绿。赤阑侯府内的一处宅院内,丫环们脚步轻巧,侍立在门两侧,准备着听从伺候。
贴身丫环乐怡轻轻推开房门,在鼎炉中先点上一支甜香,这才走到被烟雾薄纱笼着的床榻前,听着床帐内动静,知道小姐此刻已经醒了。
一双嫩白的手探出,手指纤细素长,掀开纱帐,露出一张年纪不大、未施粉黛却已初现芳容的女子面庞。此刻睡眼迷蒙,一副海棠初醒的模样。五官虽还未长开,但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只待几年之后花开惊艳世人
丫环忙上前服侍更衣:“侯爷那边特意吩咐今晨不必请安了,这是侯爷体谅小姐刚来苏州府一路辛苦呢,小姐要不再歇歇。”
对方打着呵欠显然困得要命,却还是摇头:“晨昏定省是规矩,何况这是咱们来这儿的第一天,不能疏忽,让别人以为咱们不懂礼数。”
赤阑侯韦吕,本生长于江南水乡,后在前朝末年战乱纷起时前往西南戍守边境,屡立战功,擢升为镇西大将军,因于大梁崇庆16年春派兵驰援闽粤,镇压渔民叛乱,被皇帝封为赤阑侯。
随着年纪渐长,又不贪恋权势,韦吕请旨致仕,自己回到了出生地江南,选定苏州兴建赤阑侯府,作为养老之地。
韦家人丁稀薄,韦吕只有一子韦庚,韦庚如今膝下也只有独女新柔。
这韦新柔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好,有医官建议应去湿润温和的地方调养,因此韦家长辈将她送来苏州府。
只是,全家都心照不宣的是,除了来苏州养病,韦新柔来这儿还有一项任务,待嫁。
韦家本来就出身于江南,新柔的母亲郁夫人也同样在这里长大,虽然韦家后来从了军,但若想在根基初稳的新朝朝廷立下足跟,还需要文官的支持。因此,韦新柔的未来夫婿,很重要。
韦家已经谈中了一户人家,苏州同知邝家有一子邝旻,才气出众,已经考取了举人,金榜题名指日可待。
新柔此行,可谓一石二鸟、一举双雕。
韦吕坐在正厅,看到孙女扶着丫环的手袅袅婷婷走来,一时差点老泪纵横,心内又感喟又叹息。
感喟的是光阴如梭,孙女如今出落得这般好,别说全苏州,只怕整个大梁,也没有几个女郎比得过自家孙女。
叹息的是,明明自家是武将出身,虽不至于让女子也上阵杀敌,但也如此柔弱,让人看见,不免质疑家学渊源。
待新柔捧上茶后,赤阑侯嘱咐:“阿柔,你身子不好,来苏州本就是为了好好将养。老夫一生松散惯了,最看不惯那些为老的拘着小辈问安请礼,束手束脚的双方都难受。这样吧,每日只早晨请安,晚上不必来问安了。”
新柔起身正要推辞,赤阑侯挥挥手:“心意到了就成,哪来那么多虚礼。要是你怕爹娘怪罪,我来替你说。”
赤阑侯又把内宅管事柳嬷嬷唤进来:“我平日不用丫环仆婢伺候,如今小姐来了,仆从不能少,你择日买些适龄、家世清白的女孩子进来伺候。”
新柔忙说:“乐怡一个就够贴身侍候了,人多了我也没处使。”
“贴身丫头既然不用太多,剩下的人做些洒扫工作也使得。阿柔,你也是侯府主人,想要什么只管向嬷嬷说。”
新柔答应后,见祖父还有事要忙,便退下来。
回小院路上,新柔任凭垂柳在面上拂去。
新柔长于西南军营,也曾在渺茫天地中自由奔跑过,跟着母亲去过边陲的夷族部落游玩,直到后来身体不好,只能关在家中从窗中看那小小一方天地。
如今来到苏州,再听到鸟语闻到花香,新柔产生一种重回大地之母的感觉。
回想起曾经看过外族部落少女欢乐时围火而跳的舞蹈,新柔不由得也脚尖点地,碎步前行,裙角被带动得如蝴蝶飞舞。
跟在身后的乐怡瞪大眼睛,小跑着跟上新柔,小声说:“小姐,你的身子...”
新柔看周围并无他人,也悄声说道:“实际上早已好了,只是父亲母亲他们一直不放心。现在来了这里,我也要好起来才不负这好春光。以后嫁了人,还不知会不会有这种好心情了。”
“话虽如此,小姐还是注意些,咱们刚来才一天,别暴露了本来面目...”
“什么本来面目?”新柔瞪回去。
“疯疯癫癫、动如疯兔...”当然,乐怡没敢说出口。
“真是好时节啊。”离赤阑侯府几条街的一个茶摊上,有人看着街旁随风飘扬的柳枝也如此感叹。
见无人附和,那人扭头看向同桌众人,见同伴把头攒在一处,对着骰子叽叽咕咕说些什么。
那人一笑,故意大声:“怎么,赌场还没玩够,要在茶摊继续?”
其中一个同伴不乐意了:“嘿楼嘉与,敢情你赢够了,有赌钱的秘诀也不叫兄弟们知道,藏私就算了,我们研究研究你还出言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