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青山
八楼有条宠物猫摔死了。
人们说,真可怜,真可怜。
那时候顾从西一根一根仔细地帮我修剪指甲,然后把碎屑拢进垃圾桶。
他忽然问我:“阿山,你呢?”
“不知道。”我回答。
他沉默着,我又问他:“那我的葬礼上可以摆玫瑰花吗?”
顾从西就温和地笑笑,说,阿山,当然可以啊。
我出生的镇子叫白头镇,也不知道取自“白头自笑未忘情”,还是白头鹰。
其实我的名字里没有山,单字里一个偏旁部首,不过顾从西打小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山,见过我名字,就这样叫了好多年。
顾从西说,谈恋爱啊,从开始就要认真。
那天他带我去爬山,跑啊跑啊,到山顶时刚好霞光散射,他牵起我的手放在他心口。
“阿山,阿山,你听我的心跳声,一半因山,另一半也因山。”
镇上碰巧传了一阵烟花,我后来才知,是他雇了同学在山下放的。
这座山不高,应景称作白头山。
并不是有名的那座。
顾从西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知己。偶尔我含义不明的话,都仿佛与他心照不宣。
就像他早知我会离去。
掉下楼的那条猫,听说是被主人摔死的。
坐落在城市边缘的小镇上,环卫工人并不辛勤,猫的尸体没人清理,直到腐烂才被民居反映,埋进垃圾袋里。
我的出生是个意外。
我曾经问我妈,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啊?
我妈就对镜子抿着像血一样鲜艳的口红:“猫猫狗狗给点饭吃就饿不死,随便养养就长大了。”
2019年,我自杀未遂,花了我妈两万,唠唠叨叨几整年。
人们都说,真可怜,这家的父母真可怜。
于是我想起初中被校园暴力的日子,我妈倚在门框点着对方家长赔的几千块钱。
“不就是胳膊划破,没必要去医院。”
她叼着烟,都没看我一眼。
我跟顾从西说,我早晚要逃离这些。
他把带来的花放在床柜上,回手帮我剥桔子,我看那捧花不自在,病房本来是白色,为什么还要配上百合。
顾从西总能读透我的想法,他变戏法一样从一捧洁白里挑出鲜艳的。
“知道你不喜欢,但我妈说给病人哪有送玫瑰的,偏偏给我塞了百合。我偷顺了一朵,满意了?”
我笑起来,顾从西之后说些什么,我就记不得。
等我好了点,又开始发烧,那日子里连住医院的钱都是顾从西垫的。顾阿姨给我送了汤,又回去看店,她总是温柔地对我说:“小山呀,任何苦难都会熬过,小山这样的好孩子,神明总会眷顾的。”
有人爱我,所以我就要好好活。
高烧时候总是觉长梦多,醒了之后就跟顾从西说,“我又梦见你了,梦见一只黑猫,一个穿校服的学生。黑猫老是跟他走。”
顾从西跟我头碰头,又测了我的体温,看着温度计头也没抬地说:“那这个人一定很喜欢这只黑猫。”
我在被子里蒙住头,只露出对眼睛,闷声对他讲:“顾从西,你真是好会说话。”
其实后来午夜梦回,学生终于回头把黑猫抱走。
不过我没跟顾从西提过,我怕他又矫情起来,太肉麻。
我出院以后,就没再回过家,租了房子住,租价不贵,我在朋友推荐的奶茶店里兼职,还负担得起,顾从西就也搬进来。
我重新回学校念了高中,之前落下的课学习委员帮我借了资料。
我又说,想要考个好学校,我要逃离这个镇子,逃离这座城市,逃离所有烦恼。
顾从西就问,包括我吗?
我说,不知道。
我太直,偶尔说话带尖刺。放学的路上我就告诉顾从西,我要是说了你不愿意听的话,你就堵我的嘴好了。
他就笑着凑过来,吻毕我问他:“我现在说了你不喜欢的话吗?”
“不是。”他说,“是你说话太好听了,阿山呀。”
我又弯弯绕绕。
假如我是只漂亮的猫,我会用发顶蹭蹭顾从西的衣角,告诉他,我爱他,我好爱他。
但我是条丧家犬,我要求顾从西一遍又一遍说些廉价的情话,送我一支又一支不便宜的玫瑰花。
我要磨灭顾从西炽热的感情,把所爱推远是我一生苦戏里最能表演的拿手绝活。
其实我不懂顾从西为什么爱我,但我明白每个我都爱他。
他生日那天,我借口生病,请假出校门,给他买了个八寸的水果蛋糕。
晚上回家,顾从西许愿之前瞄了我一眼,我就告诉他,“别许咱俩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