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夜
晓暾东升,雨霁天明。
半空中弥漫着泽润的潮湿气,与树叶逸散的清冽香气混杂在一块,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甘棠从林间出来,却依旧扶着额头。
不是业障头痛的缘故。
从地脉中走出来一圈,污秽在她体内留存的不深,虽然被魔神残渣诱发业苦,但尚能保持理智,一夜过后,业障已尽数压制。
……她昨晚可真能,确实痛得有些神志不清,到没人安慰就自找安慰的地步了,不愧是她。
甘棠差点想抱脑袋,可走在前边的魈似乎察觉到她又在想幺蛾子,转了首,用清泠泠的目光望她。
甘棠连忙跟上去。
能被他这样找到似乎挺厉害,是故她放肆了些,到底为什么会来找她呢?不过她也有业障发作完睁眼便见到他的过往,所以似乎也不是很意外?
……没想到他会陪她呆一宿。
他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显得她昨晚动手动脚有点顺理成章。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她不也抱过他?虽然那是小时候,也差不离哈哈?
顺理成章地说服了自己,尽管还有些心虚,背脊还是挺直了。
魈眼角余光瞥过来,又收了回去。
这人作妖的时候太多,做什么他都不意外。
他与她再确认过螭龙封印便分道扬镳。
……果然是什么也没在意。
些许恼怒地一低眼,掇转过脸,有什么好想的?魈走了几步,却遽然停住脚步。
甘棠不明所以,也不走了。
她从魈背身探脑袋望过去,看到前边露天下,简陋竹棚支在树下,里边有张红木供桌,桌脚插在泥涂里。再往前边一看,再一株树下,又一座竹棚,真供啊?
甘棠看眼前的供桌,上面摆了两碟瓜果蔬茹,可惜没有杏仁豆腐,方桌中间放了副桃木雕绘的神位。
上边涂刷的金漆才干,刻印的文字端正隽秀,提瓦特通用语在千年前变化不多,她也在复生后认学过不明白的字词。
于是甘棠一字一句把刻牌上的书文念了出来:“‘荻花州双位夜叉太元帅大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供物给他俩倒是明白了,但尊号才不是这样写,干嘛忽然想起要供夜叉啊?
甘棠哭笑不得,又蓦地想,这大概是仙神退去时代的正常模样。
不知神明,不知仙人,以自己的力量立足于世,属于人类的时代,这是帝君想见到的,或许也是他们想见到的。
虽然对夜叉而言,有些过于寂寞了。
甘棠抬眼看魈,恰好碰上魈也在看她,她奇迹般看懂了小鸟的眼神,下意识想甩锅:“和我没关系……好吧,和我有点关系。说了几句纠偏的话,被认出来了。”
甘棠从瓷碟中摸了颗桃,丢抛给魈。
魈下意识接过,便见甘棠挈出纸笔,边咬嘴里的桃,边笔走蛇龙,写下留言。
——【本是职责,心意已领,其余外物不受。】
她把脆桃啃下一口,又把手里笔直直往魈的方向一递:“喏。”
除去旷野救难,未和凡人有过太多交流的魈有些愣住。
为什么要写这些?多余。
他与甘棠僵持半晌,还是接过笔,在纸上硬邦邦道上一句:
【谢谢。不必。】
甘棠“噗嗤”笑了出来。好局促的话,进城少的人,果然不会说什么你来我往的社交辞令。
见魈目光不善地瞵视她,甘棠赶紧噤声,以免小鸟枪上头。把手里油桃一颠,她对魈道:“走吧。”
两人掠过供桌,魈听到甘棠咕哝:
“好像业障不那么痛了。”
……痛苦不会因为这种事消失。
他步履却止了一息,极快地瞥了眼身后乱七八糟的木牌。
有什么轻而细的东西在胸口微动了一下,乌泱羽睫刹那掩盖住了魈的神情。
他不信人类,人类却笃信于他。
……
临近海灯节,人间的腊月变得十分忙碌。
准备祭祀的,采买年货的,编扎霄灯的,热热闹闹的人们来来往往,替完千岩军的甘棠在同样“热闹”起来的魔物堆里,甩去枪尖受污染的污血,扭头朝魈说起兴致勃勃的话题:
“我记得,帝君有年新禧也带过我俩去看过吧?”
总能在迥野荒郊偶遇到这人,魈不想回答这人问题,可忆到过往,还是有些忍气吞声地乜她:“是你硬扯。”
明明是帝君带她一同去港镇,他只在角落望了一眼,就被她冲过来拉走,美名其曰一块放灯,实则挑衅了他一路,惹得他气得与她争执一宿,一旁帝君的笑就没停过。
那样丢脸的过往,也只有那么一次而已。
“听不到听不到。”甘棠直接把耳朵一捂,当自己没察觉魈口气里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