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们约在了周日晚的川贝火锅店。

在那儿之前，我特地去了趟理发店。朱康庭本坐在屋内角落的一把靠背椅上玩手机，一见到进来的客人是我，立马把手机往屁股后头的裤兜里一塞，连挂在下巴上的口罩都来不及戴好就抢先一步迎了上来。

“姐，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是来洗头吗？来来来，我帮你洗。”

“我剪短发。”

朱康庭一愣，难得地收起笑容，神情变得迷茫，似在回忆中。

“秀秀姐不是讨厌姐剪短发嘛，要不我先给姐洗个头，姐考虑考虑？”

“先剪再洗吧。”

“姐想好就行，姐剪短发肯定也好看得紧，就让我给姐剪吧。”

“好。”

朱康庭与何秀交往过3个月，是何秀的第五任男朋友。他比何秀小6岁，高中毕业就在这家发廊上班了。那时候何秀才刚大学毕业，为了找工作暂住在我家，时常来这儿洗头发，一来二去他们就在一起了。他们分手的理由也很简单——不合适。毕竟一个小男孩除了提供一些基础的情绪价值外，没任何实际用处。

朱康庭在给我剪头发的时候，问我国庆期间明明放假，为什么不去参加何秀的葬礼。我闭上眼睛，说自己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

“哎，说起来，这事儿真的太突然了。我接到阿姨打来的电话时，整个人都是蒙的。”

“你说何秀的妈妈？”

“是啊，她用秀秀姐手机打的。我以为是秀秀姐找我，一接才知道不是。”

“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就说人死了呗。让我们抽空过去一趟，送送。”

我睁开眼，看到对面镜子里的朱康庭低垂着头，双手执着剪发用具，正在快速得修剪我后脑勺的长发。

“姐，姐是因为秀秀姐不在了，才要剪短发吗？”

“不是。”

秀秀不喜欢我短发的样子，嫌老气沉闷。大学我为了方便剪过短发，秀秀为此唠叨了好久，我嫌她烦，又留起了长发。她说起码得等当完她的伴娘后，才可以剪掉长发。那时，她正洗完澡在厕所的镜子前吹头发，墨色的长发被吹风机呼出的热风搅得不断晃动，直滑落到发尾上的水滴甩得厕所到处都是。我耐心地倚在门框上等她出门，看着她满头长发像是刚被捞上岸的一捆湿漉漉的海草，在干燥的热风中持续摇摆的间隙，扩散出一股股洗发水黏稠的香精味，一时不想就答应了她的要求。如今，回想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未来或许不存在，但回忆必定是虚无的。

朱康庭说话的语速突然快了起来，“姐，我听说秀秀的尸体是姐捞上来的？”

“警察捞的。”

“其实姐，在那儿之前，我收到过秀秀姐的短信。”

“嗯。”

“她短信写得没头没尾，什么记得不记得的，当时我喝了点酒，就没回。”

“没事。”

“送丧那天，我去得早，葬礼上冷冷清清，只有阿姨一个人赖在地上哭。等后面快结束的时候，才零零散散的来了些人。”

“挺好。”

“是挺好的，如果姐去，那更好了。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叫上姐的。”

“没事，都过去了。”

“可是真心实意为秀秀姐哭的人，只有姐吧。”

朱康庭双手摆弄头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他抬头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揽客微笑。“姐，或许只有你去了，秀秀姐才会瞑目。”

我并未回答，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单纯想逃离在头顶上胡作非为的双手。而朱康庭并没有理解我真正的意思，修剪头发的动作仍不停歇。

晚19点，我准时到达川贝火锅店门口，看见王宇恒和柯宇正站在边上抽烟。他们并没有戴口罩，县里发布的疫情防控标准在他们眼里始终是可有可无的。柯宇一见我戴着口罩走近，脸色就变得难看。

“哟，大小姐赏光连脸都不露。”

我戴着口罩不接话，王宇恒动手掐灭烟蒂，打圆场道，

“你换发型了？”

我点点头，王宇恒笑了起来。

“怪可惜的，我们进去吧。”

王宇恒斜着身子，示意我先进去。一旁的柯宇翻了个白眼，吸完后将烟蒂随手扔在了地上。

进了203的包厢，吴江涛坐在主位上，木质方桌上菜品琳琅满目。我扫了一圈，全是何秀喜欢吃的菜。我们落座后，他又将菜单递给我，我拒绝了。

“菜够多了。”

“没事，你点你喜欢吃的。”

我摇头再次拒绝，吴江涛也只好放弃。气氛变得凝重，谁也没有先动筷。王宇恒老油条，伸手将就近的几盘冷冻肉类用公筷分摊扫入放置在方桌中央的鸳鸯火锅中，率先打破沉寂道，

“我记得你不爱吃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