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束红妆
还是清晨,就有数辆车经过,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之所以昨日没听到,只因这些车队实在太会隐匿声迹,总是刻意驶到前一段路去,好像唯恐惊扰了府中人似的。
那么小心,是个谨慎的皇帝。
“娘子是不晓得,春桃可是听见了,我还想着见府出了凤凰,老鼠都要赶早来打洞哩。”春桃笑着打趣。
“你呀,睡得那些沉,老鼠掀翻被褥了你才醒罢。”芷清正在洒扫庭院,听到这一句,也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老鼠这老鼠那的,天晓得我进了哪个墙洞洞。”见月枝擒着帕子,用腕子点了点春桃,指了指芷清,故作斥责的意味,却是绷不住翘起嘴角。
可真瞧见了那漆红的箱子,她反而笑不出来了……
“娘子,明个就是吉日了。”这一天似乎过得格外快,春桃轻轻唤道。
见月枝就坐在雀衔葡萄藤铜镜前,呆呆看着自己脸看得出神。
春桃今个已经给她梳了得有三个发型了,这婚服不好乱换,但鞋子总可以随自己的意,如果把见月枝试过的鞋子摆在小院里,一步一双地走过去都快能从院西走到院东,她好像故意要把自己陷进去,扮演“满心欢喜”的新妇,仿佛这样就能麻痹自己,让自己觉得是在走向心中所爱。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这个可能有多大,万分之一吗?万分之一,那星星也该砸自个儿脑袋上了。
这种幻想在这时对她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心脏像是吸水的棉花比铅还要沉,走到床边时只像一具行尸走肉,可外表看起来就像从小到大被亲戚所说的那样——“文静”。
这种被安排的感觉始终让她不爽,她是薛华手里的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是见子琅成为皇亲国戚的垫脚石,却不能多做一点自己。
她也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能像以前一样了,小的时候,她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大了些,又被家仆好生伺候着,就像所有的大家闺秀一样,该学的学,该见的见,可现在不同了,哪怕之前有千万双眼睛盯着自个儿,那大多是都是关心的,到了明天,那千万双眼睛里大抵都透着刀剑似的寒光。
是的,她和所有的大家闺秀一样,总要面对入宫的事实,就算不入选也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娘子。”春桃不是个傻的,见月枝不说话,可是眼睛里的悲痛都要溢出来了。
她坐到了见月枝身侧,用手拍拍小主人的肩,发现居然如同一块老砖,便又攒起手掌在她背上刮起来,一下一下。
见夕走了,还有见月枝,在她们的生命里,春桃一直都占着姐姐的那个位置。
“桃。”见月枝勉强地掀开被角,示意着春桃。
这——多少是不合规矩的,哪怕幼时和小娘子们也有一起同睡的经历,但……当对上她的那双眼睛,她又有什么但是呢。
“等我当宫女攒够了钱,就好买下田地了,见府的油水哪够多,娘子这是给我送机会呢。”春桃说是这么说着,但是一旦入宫,哪有那么容易出来的,脸上是笑着,心里还是苦涩。
可她不能眼看着见月枝孤身入宫无依无靠啊,她顺着见月枝的头发,一遍又一遍,“春桃高兴还来不及呢,来不及,等娘子领了春桃去宫里转转,看看那红墙到底有多高,宫里的场地有多广。”
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弱了下去,她在克制自己。
“还有夕娘子呢。”她一直转移着话题,“等娘子进了宫,夕娘子到底在哪,咱也有能力放开找了……我们都知道的,她还好好的呢。”
这么一点,也是点到她心口上了,这几日她一直不敢想就是怕入了宫再难见到见夕了,进宫是多大一把双刃剑,能找到便难见到,想见到又难找到,偏偏这把剑她得握在手里,不得不。
但是这好处被说出来,她又觉得有些宽慰,终于松快了些,“松快”?是这么说的吧,夕夕这个泼猴似的人物,没人在旁规劝照应,还好否?又究竟在哪处呢……
在迷迷糊糊中,见月枝发僵的身体终于舒展了开来。
时间不会因为某一刻停留,朝阳也逐渐升了上来。
终于定好了装束,外头也没人催促,见月枝这时候倒有赶着上学堂恐误了时辰的心虚。
从几日前选秀直接被改为钦点,而自己却收到了皇后直通车的通行证时,她都还没晃过神来,想天想地想不通,这当朝圣人,为什么要选一个前朝县主和一个文官的女儿,为了皇室血脉和免外戚干政两手抓?但现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终于是走进了现实。
你不能说那个连名字都没有透露的男人完全地走出了她的心里,她还荒唐地抱有最后一丝期待,她走过了见府的池塘,厢房,花园,望着那低矮的墙,飞檐翘角也框不住的广阔的天,都不曾有一丝他可能存在的痕迹。
当她把头低下去时,一颗心也沉了下去,若不见,就不见吧……
但这份悲怆立马就被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