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节刚过,秃了整整一个冬季的枝桠开始抽出新芽,嫩绿嫩绿的卷着边儿,擎满露水。
翦翦春风拂过,满山飘着清冽的草叶香。
山间明明比城中多了几分寒意,可宁松晚的额头却已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停下疲惫不堪的步子,抬头望着前方。
“也许……快到了。”
她目光落在石阶消失的地方,但话说得并不笃定。一路走来她们已无数次看到石阶尽头,以为到了山顶,可等走过去不过转个弯,又是绵延不尽的磴道。
但这一回,她听见了流水声。
两个丫鬟也跟着停下来,乐心累得一屁股坐在石阶上,脸已红得像只番茄。阿照却只喘了两口,便道:“姑娘,您先在这歇会儿吧,奴婢上去探探路!”
宁松晚撑着腿,无力的点头,阿照便如脱兔一般冲了出去。她幼时曾随戏班子跑过江湖,会一点轻功,瞧着瘦筋筋的,却似蕴含了无穷力量,翻山跃石,几个交睫的功夫就到了石阶的尽头。
她从怀里掏出山图比照,遂尔朝着下面大声呼喊:“是这里!”
宁松晚眼中掠过两道光华,乐心也因这话活了过来:“姑娘……咱们总、总算是到了!”
看到希望,也就激起了力量,二人没费多少功夫便来到阿照身边。看着眼前开阔的平地,宁松晚接过山图,依照上面的标记朝某个方向走。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看到一栋简朴的木屋伫立在崖畔。
屋前有大片的花树掩映,故而很是隐僻。对面山上悬着一条瀑布,终年水雾茫茫,成了最好的迷障。若不是提前拿到了山图,一般人即便攀上山顶也很难寻达此处。
缓了口气,宁松晚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生得白白净净,有些男生女相,说话也透着一股阴柔气:“来了,干爹正等着你们呢。”
宁松晚和乐心随他进去,阿照则去观察地形,以便下山时不再走冤枉路。
木屋未加髹漆,是原木色的,分作里外两间。外间的一张长案上放着几个打好的行囊,里间靠墙摆着一张四方大竹榻并几只柜子,柜门都敞开着,一片狼藉。
“赵叔这是要搬家?”宁松晚不免惊奇,据她所知,这对父子已在山里住了十一二年。
闻声,一名中年男子从里屋走了出来,虽不像他的义子那样面嫩,但仪容峻整,面白无须,倒也看着很是清爽。
他怀里抱着一只锦布袋子,走到长案前,将那口袋打开,里面的画轴悉数散落出来。对于宁松晚的那句关切,他有些不耐烦:“别废话,赶紧看看货吧!”
宁松晚来前便得了提醒,此人性情古怪,不好相与,于是不再理会他,只低头鉴画。
宁家是望京城有名的富贾,涉猎广泛,只是去岁宁老太爷仙逝后,大部分产业落到了崔正志这个赘婿手中,只有一间画楼由宁松晚的母亲宁珂掌管。而近来宁珂身子不爽利,出不得远门,遇上这种大藏家割爱,便只能由宁松晚出马。
宁松晚坐了三日的船才来到颍阳,又费了大半日的功夫登上鹊山,路上早想好了不管看到什么样的名家大作都要保持镇定,以免对方看出她的迫切后狮子大开口。可现下,她持着画的双手却抑制不住的轻颤……
这幅《洛神赋图》可谓大梁书画界的传奇!上面钤印三方,皆是前朝帝王的玉印,随着前朝覆灭,这幅画也不知了去向,如今重见天日,竟落到了她的手里……她不知赵叔是如何得来的,但依行规,收画只鉴真伪,不究来路。
宁松晚大致翻了翻其余几幅,便爽快道:“这些画我都要了,赵叔开个价吧!”
赵叔伸了一根手指出来,宁松晚竟有些拿不准,一千两还是一万两?照她估算,单是一幅《洛神赋图》都值个上千两,若一千两便等同其它画都白送,一万两却是有些心黑,何况她也根本拿不出来。
所幸这位赵叔说话不中听,心倒不黑:“一千两全拿走,要不要?!”
宁松晚大大松了口气,一叠声的应着:“要,要!”生怕对方反悔一般,急火火从钱袋里掏出银票递给赵叔。
她将画仔细装入画囊,交给乐心背着,准备出门时,倏忽瞥见地上的纸篓里还斜着一只短短的画轴,不免好奇:“这幅是……”
“哦,那一幅啊,是会招祸的。你若不信邪可以拿走,只是死了别赖上我。”赵叔冷笑着回了里屋,不愿再说更多。
宁松晚被他的话激起一些反骨,蹲身捡起那个画轴,缓缓展开。
这是幅二尺的斗方小品,画上一群伶人围圈而坐,手里拿着不同乐器在吹拉弹唱。衣着华贵的夫妇端坐在上首,满眼慈爱地看着圈内的红衣少年。少年脸戴俳优面具,手持翠扇挥舞,像是在表演滑稽戏。
“姑娘,这是彩衣娱亲图吧?”乐心十分不解,像这样的画很多官宦人家都有,年节亦或寿辰之时,请来画师记录下一家人的和乐时光,再寻常不过。可这怎会扯到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