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程野提着东西回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开工。

他屋都没回，脱掉外套，随手扔在了一旁的水泥板上。光着膀子，从地上捡起一把铁锨，跳进了上午正挖的着土坑里。

垃圾处理厂，没什么技术含量，干的都是些刨坑挖土的体力活儿。

位置属于在地图上用高倍放大镜都不一定能找得到的地方。工资就更不用说了，养活自己行，多条狗都得挨饿的程度。

总之，但凡身份正常，脑子没毛病的，都不会到这儿来。

整个工地，加上送饭的，就八个人，除了他和工头老胡外，其余的都是半大孩子。就上午的黄毛，也才18，如果严格按月份算，都不能到。

程野烦他们，全都是些没本事又吃不了苦的街溜子，所以，平时也没个好脸色。

这些人里头，也就小结巴实在些，程野没事儿还能跟他说两句。

小结巴二十出头，当地人，没妈，和年迈病重的父亲一起生活。据他说，他妈是从大城市拐来卖到他们家的，是位刚毕业的大学生。刚来他家的时候，看的紧，后来有了孩子，以为就把人拴住了。

他妈跑的时候，小结巴还没满月，是他爸从地里干完活回来，发现人没的。

他爸今年70，往前倒二十年，也五十多了，而且腿上还有残疾。花钱买媳妇其实就为留个后，所以，人跑了，也没找。

心不在这儿，就算这次追回来，肯定还有下回。

穷乡僻壤，留不住金凤凰。

“野...野哥回来了。”

程野刚跳下去，旁边坑就露出半拉脑袋，龇着两颗大门牙冲他乐。

“啊，回来了。”程野从裤兜掏出一盒烟，扔过去，“给你的，抽着玩儿。”

别看平时冷着脸不爱搭理人，但他为人并不小气，虽说挣得不多，但花的爽快。

也不知道哪来的，反正，从没见他为钱发过愁。

但凡从他手里递出去的烟，那都是其他人改善生活的小灶。

工地上的人也习惯了，不跟他客气，给就接着。

小结巴个儿不高，垫着脚，又往起蹿了下才接住。

“哎，谢...谢...野哥。”

小结巴接过烟，看清上面的标志后，瞬间就没那么心安理得了。

抬眼看着程野，嘴巴开合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咋的？前天不还馋的流哈喇子。”

程野撅了一锨土，像是随口一说，胳膊上凸起的肌肉汗津津的。

同样的烟，前两天黄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盒，跟这些人臭显摆半天。

还吐他一脸烟雾，说让闻闻味儿，也算是长见识了。

当时，他记得自己好像念叨了句，说早晚也能抽上，没想到程野不但听见，还记心里了。

谢谢说一次就够了，说多了显得假。于是，小结巴嘿的一乐，收起来前，还掀衣服蹭掉了刚才接烟时不小心沾上的泥。

“野...野哥。”

小结巴将烟揣好，扫眼了不远处的搅拌机，探着身子对程野使眼色。

程野干着活，眼皮一抬，示意他说。

“你...小...小心黄....黄毛，你领那...姑....姑娘走...走后，他...他，”本来就结巴，一着急就更说不出来了，吭哧半天，脸都憋红了也没“他”出来。

程野习惯了，不催他，边干活边等。

又过了会儿，小结巴闭眼平复下呼吸，用力咽了口唾沫后，终于把剩下的话说全了。

“他把...一...一大碗水，全......全倒你床...床上了。”

倏地一声，铮亮的锨头插进了稀松软烂的黄泥里。程野一只脚踩着锨边，手扶锨杆，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向正弯腰搬水泥的人。

一看就急了。

“别...别打架！”小结巴连忙挥手，“他...他是混...混道...道上的，你...你一外地...外地人，吃...吃亏。”

程野眼睛盯着人，表情中怒意很明显，但两秒钟后，就消失不见了。

只侧头嗤了声，继续干活。

“行，踏实干你的，这会儿不打架。”

干活呢，打什么架。

但他也说了，这会儿不打架，并不代表过会儿不打。

让人欺负了不还手，吃闷亏。他打小就没受过这憋屈气。

所以，老胡刚喊了下工，声音还没落地。

程野便胳膊撑着坑沿，翻了出去。

“野...”

小结巴抬头想喊他一起吃饭，可哥还没喊出来，人就已经蹿黄毛身后了。

程野抬腿踹上去的时候，黄毛正撅腚收拾东西呢，等觉着疼，反应过来时，连人带家伙已经在坑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