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5. 念旧

之前说过，木川唯认为自己没什么真正的朋友。

她的性格在别人看来又装又孤僻，譬如大家都在地铁上玩手机，那木川大概就是抓着一本《如何烹饪美味番茄》假装如饥似渴地阅读。

曾经被冠以孤独这种至高荣誉，让她虚荣心无限膨胀。但动物的世界里，往往弱小才独行，人类也是动物。

后来沾了能力的光，她得以遇见不同世界不同的人，大家哪怕觉得她奇怪也会靠近，所以其实木川很高兴能认识那么多人，她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和他们交朋友。

没人教过她该怎么交朋友，她能做的，是尽量说服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

因此当年她脱掉鞋子往海里走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太多，海风是舒服的，有波涛的声音，能看到灯塔、船帆和远处的海平面，这样至少死之前见到的世界有一刻是美好的。

交朋友也是这样，木川希望事情有更好的结局，希望对方一切都好，希望她们能活下去。可很多东西物极必反，过于小心，只会越离越远。

小时候她看过的侦探漫画和悬疑电视剧里，角色在被诬陷之际，即将面临宣判时，总有人带着证据突然出现，举着证物袋大喊“等一下，我有异议”。

这种情节特别俗套，也很假。但那一刻木川会大松一口气，心想：好了，总算得救了。

长大后她发现，交朋友对她来说是一件没什么成就感的事情，即便努力之后得到别人的肯定，她也高兴不起来。

「这样一来，他们对我的期待又更高了。但我总不能一直拼命去取悦别人吧。」

认识的人越多，就越觉得累，这让她开始沮丧。十二三岁那会，她学着艾斯的性格接触别人，获得意外的成功，她也逐渐习惯用付出来实现自己的价值。

但失去共情的那几年，她不太爱说话，用人类发明的语言去表达人类发明的烦恼，没什么意思。她是这么想的。

十六岁时，她经常一整天都沉默不语，好像在闭修口禅。去商场买东西，她问工作人员“可乐在哪？”，对方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指了个方向。

她心想，原来超市工作人员的修行比我还深。

还有在路上碰到别人遛狗，她与别人的狗或许会有些眼神交流。这样平起平坐的对视，让她感到自在且快乐。

如果问她：你就没想过谈一场恋爱吗？

她会回复：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恋情让我觉得是有必要的。

恋情的本质是互相捆绑，而如今的她更耐得住寂寞，向来过分的独立和冷静使她失去了很多人际交往的乐趣。对生活和旅行都没什么野心，每次问题来了她会认真对待，没有问题的时候她就觉得永远这样下去也不错。

「我就是这样一个不会交朋友的人啊。」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象过感情方面的事情了，或者说，前面的路她看得够清楚了。

六七岁的时候，养父给了她一巴掌，她不敢还手，在眼冒金星里看到自己的未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养小孩了”。

但她讨厌用“原生家庭”来形容自己。这个世界上比起身份背景带给她伤害更多的东西多了去了。

当然，她觉得美好的感情也有很多，比如那些历经万难最终结婚的小情侣、少女单纯又小心翼翼的暗恋、扶持着走过几十年的老夫妻……他们在街头熙熙攘攘地穿过斑马线，木川站在街边看。

她也是街道的一员，但她有置身事外去观察世界的能力，这是她的快乐源泉。

十五岁前，她的交友规律是：我的朋友，源于自我实现。

就像她的人生出厂书上写着：当我认识新的朋友时，我会为对方着想，努力帮助他们，让他们肯定我的人生价值，我就会很快乐。即便不那么快乐，也绝对不能用难过来形容。

因为一旦她摆出面无表情的发呆样子，朋友肯定会问她：你怎么不高兴了？

她只能强行让自己变得合群：我没有不高兴啊。

她的面无表情状态既不能说是难过，也不能说是高兴，只能说处于一种没有感觉的感觉中，那只是把表面撕掉之后，最真实的样子。

普通人应该忍受不了一个负面的人真实地存在于朋友圈子里，还要包容她生气、烦躁、焦躁、痛苦、不安、冷淡、孤僻……不能提供情绪价值的人不配交朋友。

木川既不觉得自己不可一世，也从不觉得没有朋友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可十七八岁之后，稍微有一点不一样。说不上是哪里不同，不过大家发现她没共情也不会敬而远之，还会主动接近。

明明爱只会从爱流向爱，可就算她没有，好像也会被谅解。

木川在想，她或许是有点迟钝的。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做“情绪迟钝”，这类人无法对重要的事情做出及时的情绪反应，却会在之后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陷入排山倒海的情绪之中。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