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启正二年,洛阳京畿。
“高车退兵了!听说孟相国连同其党羽已经被押解回京,明日午时将在菜市口问斩!”
小酒馆里宾客满座,穿胡服的人和穿汉服的人同桌而饮,正举杯相庆。
靠窗的一张方桌上,四人正高谈阔论。其中一人道:“这元隆帝驾崩才短短一年半不到,没想到我大魏竟然接连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大事!想当年那孟均假传先帝遗诏,想要扶持自己的外甥煜王为帝,幸好静王及时带兵围住了宫城,拨乱反正。否则的话,他高车的番旗恐怕已经插上洛阳的宫城了!”
“是啊,想我大魏这些年来竟然一直是由一异族人把持朝政,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同桌一人摇头咋舌,“在孟均当相国的这些年里,屡屡挑起南北矛盾,先是提拔北人、压迫南人【1】,后来更是倒行逆施,提出了南北分治,将圣祖【2】的遗训抛在了脑后。那时北人还自以为得了甜头,竟无一人质疑反对,纷纷加入了孟系阵营。直到孟均领着高车的铁骑压境而来,这些北人才如梦初醒——妈的,他孟均居然是高车的奸细!”
说到这儿几人皆是愤慨不已,拍桌声此起彼伏,“孟贼当诛!”
带头那人兴致渐高,他仰头灌下一碗酒,由衷地说道:“没想到这静王……哦,现在该是启正帝了,会如此有手段,登基后这么短的时间,就将在朝野里盘根错节十余载的孟系势力连根拔起!要知道,那孟家以前可是元隆皇帝最宠信的心腹啊!”
“何止,”旁边人嗤笑一声,“孟相国还是启正皇帝的老丈人呢!”
说到这儿,同桌另一人示意大家凑近些,探身上前小声道:“我听说,当今圣上对孟家是恨之入骨,就连孟家女儿给他生的儿子都亲手摔死了!为的就是不让皇家骨肉沾染孟氏血脉!”
“嚯!亲儿子啊,这也太狠心了!”在座一位白面书生听不得这样的惨事,不禁瞠目结舌,连连问:“肯定是谬传吧?”
“谬不谬传不知道,反正我听曾在静王府伺候过的人说,当年静王妃的儿子确实是生下来当年就死了,对外说的是没抱稳……”那人扔下手里的花生壳,把声音压得更低,“但、谁知道是真没抱稳还是故意摔死的呢?”
小书生摇着头感叹,“当真可怜……”
“可怜?哼!要我说、活该!”
正说着悄悄话的四人一惊,忙看向隔桌搭话那人。只见那人高鼻黄须,明显的鲜卑人长相,满面酒气地将手中的酒碗往桌上一砸,转身大着舌头朝那书生说道:“他孟均、就活该断子绝孙,满门抄斩!一介高车人……竟、竟敢把我大、大魏搅得乌烟瘴气!呸!”
“就是就是!”别桌几人也纷纷附和,“要不是今上当机立断、英明神武,魏国早就遭灭顶之灾了!”
“来、让我们一起遥敬今上!”那北人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贺我大魏喜获明君,百姓苍生有福,当今圣上千秋万载!”
全酒馆的人纷纷起身应和,“千秋万载!”
小书生放下酒碗擦了擦嘴,“对了,孟家真的会被株连三族吗?那孟均那个嫁给今上的女儿该怎么办?”
“怕是要废后吧?”一人猜道。
“废后?还未立后何来废后?何况罪臣之女,又有异族血统,多半也得杀头吧?”另一人道。
——“你们都不知道吗?”
大家一起看向那疑似知情的人,只见他喝了口酒,神情有些惋惜,道:“早就跳下阖闾门,自尽身亡啦。”
* * * * *
洛阳宫城的城墙高九丈五尺,正南的阖闾门乃宫城正门,上有三层门楼,比别处还高出三丈。
孟绕从阖闾门上跳下的时候,觉得好似坠下了个万丈深渊,怎么也到不了头。短短一生廿五载,此刻尽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她,孟绕,因母亲身怀六甲时梦见一尾金鲤绕月而飞,家人视为吉兆,便以小鱼唤作她的小名。
而她果然从小就是名副其实的天降锦鲤。一出生,父亲就被加封五品校尉随军北上,几年便在边关建功立业官拜三品,后来还把一家人从上洛乡下接到了洛阳城里,过上了锦衣玉食人人称羡的生活。孟绕懵懵懂懂地看着父兄从此仕途顺利、步步高升,而爹爹却拉着她的手告诉她:“这都是你带来的好运。”
是啊,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若不是自己十六岁时蒙着眼抛了个绣球,一不小心砸中了全洛阳最会闷声发大财的王爷,父亲也不会因此沾光被加封为太尉,更不会后来又被擢升为丞相。
若不是这段攀高枝的婚姻,她孟家一定还是普普通通的一门武将,又怎么会招惹上朝堂上的那些阴谋诡计?父亲也不会被形势裹挟,犯下那些无法挽回的错误……
若不是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人,甚至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做了损人不利己的蠢事,他也不会如此憎恶自己,恨到连孩子的忌日也不许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