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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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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深,步廊县府锣响巡街,官兵铁靴来往不绝。县令宅邸灯火通明,门首纱灯弄长影,阶前青竹拢荧辉。申相玉踏夜露拾级而上,只见掌灯家丁弯腰控背,已久候门前。

院中驻守军士如铁壁,奴仆步履匆匆,垂首不敢言。少年随掌灯人入内,穿回廊至西院书房,褪下微湿的鹤氅,接过仆役送上的姜汤,伫立窗畔。内室才经洒扫,奉茶的仆役跪伏在地,薄肩强支手旁,嗅着满地湿凉,气息又弱又急。申相玉抿一口姜汤。屋外火光摇曳不息,巡夜官兵出入大小庭院,偶有仆下窃窃私语,不闻呵斥,已教那铿锵响声唬得噤若寒。此间人息嘈杂,确不比纭规镇南山夜深人寂,如坠坟地。

一盏热汤尚未饮尽,廊下即传来轻微步响。门扇吱呀打开,一身着官服的男子阔步而入,腰佩宝剑,玉面青须,年岁未及不惑。他脸膛紧绷,目光甫一罩向窗前少年,便见他搁下茶盏,俯首作礼:“父亲。”

申庆海面色稍缓,上前扶少年一把:“辛苦你连夜回来一趟了。”

父子二人携手落座,那奉茶的忙滚爬起身,哆嗦着腿捧起汤壶,原要沏上茶汤,竟错手打翻了茶盏,只听哗啦一声脆响,天青瓷盏已碎在申庆海脚边。奉茶奴仆惊弓鸟般一跳,打个踉跄扑跪下来,惊慌失措去拾捡那碎瓷片,扎出满手血花也懵然不觉。

眼见那血色污了瓷片,申庆海眉头一蹙,面上未显愠色,只挪开脚道:“出去罢。”

那奉茶的连连磕头,血淋淋的手将碎瓷片扫进怀里,跌脚往门外逃去。待摔出门槛,他还不及翻撑起身,又听屋内主子轻飘飘一句吩咐:“回头去寻掌事,便说传我的令,明日将你发卖去阳陵。”

膝臂一软,那奴仆扑栽向前,怀中碎瓷片滚了一地,下巴、面膛一片麻木。他伸手一摸,方觉瓷片扎进脸,余温犹在的姜汤沫子似也钻进血口,辣得他泪如泉涌,囫囵吞了摔断的血牙,关上房门,连滚带爬离去。

耳察那仆役气息渐远,少年又替父亲斟上一盏热汤,双手奉上。申庆海摆摆手。他眼下一脑门子官司,饮这姜汤只觉烧心。“白日你在印家府上,可知审讯药田贱奴之事如何收的场?”他直奔正题道。

申相玉放下茶盏。

“夫子以《神封古都图》作保,带走了学堂众学子。余下贱奴虽承酷刑拷打,也未曾供出所以然。”

“《神封古都图》?可是学堂门额上那一卷?”

“正是。”

申庆海合眼,两指抵额侧轻揉,眉心难展。

“打蛇打七寸,那杨青卓看人确是老辣。他知北山药田遭劫,戈氏全身而退,印柄瑜这个镇长急的无非是如何将功补过,填平损失。与此相较,揪出通敌祸首倒并不要紧。”他叹道,“也怪我啊,上回失了粮草,为免圣上降罪,只令各镇长官以赎代刑,拆东墙补西墙。那印柄瑜得了《神封古都图》,自以为又可折罪,却不想还魂草不比粮草,便是万金也难买。”

那还魂草压在心间,便如巨山压在头顶。申庆海挺直的背脊累得一折,人便软靠椅中,口里喃喃:“寻常贵人那儿或者还可以珍玩珠宝打点,德寿宫却难。这些年太后惯以还魂草养身,现听闻她老人家抱恙,只怕更少不得这一味药……”

一手把玩那天青瓷盏,申相玉静听父亲自语,迂久方道:“孩儿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申庆海如梦初醒,重又坐直身板,振作神气。

“你我父子,无需讳言。”

“还魂草固然要紧,通敌奸细亦亟待查清。”申相玉道,“去岁粮草遇劫不过在西线诸镇,毗连戈氏起事的大横县,似也无异。然北山距邻县甚远,戈氏奇袭药田,未损一兵一将即抽身而去,必得熟知地形、深谙县内布防,可见通敌者根深。”他有意一顿,“数月后秋收又至,奸细不除,但恐贻害万年。”

此话不假,较近忧又看得长远。申庆海颔首,仔细摩挲那太师椅扶手,垂眸沉虑:“我族与南荧旧族不合,而戈氏排外,待中镇人更是恨之入骨,必不会与之勾连。是以有通敌之嫌者,惟县内南荧人而已。”

望向窗外飘摇而过的火光,他眼前又浮现适才那沾血的茶盏,只觉院内铿铿锵锵,震耳欲聋。“各镇南荧男丁虽不得出镇,往日又有宵禁约束……每年秋收却也运粮,多少可探知地形布防。”申庆海心烦意乱,“加之玄盾阁近在纭规镇,门人选拔五年一度,时有逃奴拼死涉险而来,其间多出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转而投向戈氏也不稀奇。此事若要彻查,反倒如大海捞针,毫无头绪。”

“父亲言之有理,可不论逃奴或各镇在册贱奴,要勾结远在大横南境的戈氏……恐怕都难于登天。”申相玉却对答如流,“西南诸县管制甚严,莫说贱奴,寻常平民出入亦须载录文书。可得遍览周围而不教人觉察起疑的,却只一种人。”

答案不言而喻。申庆海起身徐步书案前,拾描金木匣中两枚绿松石在手,挪转盘玩。申相玉随父而起,侍立于侧。

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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