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十一)
一个贼匪头子,口里说出“清白”二字,让秦姜听着觉得刺耳可笑。
但她姑且假设他的清白,向赵元朗请示去查看王爷的尸首。
赵元朗亲自带她进屋,道:“半个时辰前,厨子端夜宵来,正撞见蛮金蝎仓皇逃出,父王便在那时被他杀死,就在这里。”
屋里灯烛明亮,扑面而来一股甜锈的血腥味。仵作、验官、文书都在,官兵们也围了一圈,满满当当的人,更夹杂一阵阵汗臭,使人皱眉掩鼻。
仵作已验完尸,起身向赵元朗回:“王爷只有一处伤,伤在后背,是弯钩一类武器从后贯入,伤口一寸见方,圆形,与方才凶器相吻。”
灯烛下,赵元朗的眼眶发红,神色疲惫,声音干哑且枯涩,对秦姜道:“你要查什么就查吧。”
北海王赵玳的尸身被侧放在床榻上。锦绣被褥染了一床的血,他就压在血泊之中。秦姜秉烛细瞧,果然在后背看到一个血窟窿。
她把灯烛交给僮仆,自己细细观察那伤口。仵作先前已用清水洗过,但此时伤口仍在汩汩流血,大小形状一如仵作所说。
蛮金蝎的黄金钩最粗处便是一寸径长。
最重要的是黄金钩上有血,这是怎么赖也赖不掉的。
“你说王爷是半个时辰前被杀?”秦姜直起身问:“那个厨子呢?我想问问他。”
厨子余重午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吓成了一堆。他被拎到秦姜面前,把已经说过好几次的证词又战战兢兢说了一遍:“小的过去的时候,王爷刚被杀,那血哗啦啦往外冒,吓死我了……”
“血流了多少?”秦姜问。
余重午在那张榻上,比了个圈,不过一抱大小,的确是伤口刚涌出血的尺寸。
从上到下又检查了尸身一遍,的确再没有别的伤处,王爷死得似乎十分干脆利落。
出得屋外,秦姜问蛮金蝎:“你说你刚回来?从哪里回来?你不是王爷的贴身守卫么?”
蛮金蝎愤愤叹了一声,实话实说:“去李四娘那里了。”
但他却看了看赵元朗。
赵元朗冷冷道:“小王若知道你是养不熟的贼子,何至于跟你交好?”
秦姜从各人的口中,终于拼出了事情的大概。
平常的确是蛮金蝎陪着王爷来来去去,但这几个月,他迷上了一个暗娼,叫李四娘的,时常趁着王爷来行院寻欢,自己便去找李四娘厮混。而代替他守在王爷身边的,就是赵元朗。
不知道权贵人家都有什么样的怪癖,怎么老子□□,还让儿子蹲点,听墙根好玩?
总之,就是王爷乐完了,照例把花娘赶走,自己睡在小院。
“世子中途离开了?”秦姜问:“如果一直守着,为什么没有看见蛮金蝎杀人?”
赵元朗答:“因给父王端来一碗双玲珑,但他嫌太甜,小王便再去厨房换了一碗。想来应当是这一次离开,父王遇刺。”
双玲珑是厨子余重午的拿手冰饮,实则是荔枝肉与冰块砌在玉盘里,双双玲珑剔透,故此得名。
王爷畏热,一入夏就偏好各种凉食,饮子冰碗更是日日不可或缺。余重午是王府的厨子,专做冷食一类,无论王爷到哪里,他都得跟着伺候。
秦姜让人把李四娘唤来问话,又问蛮金蝎,“李四娘家住何方?你把今夜与她相会的详情,原原本本讲来,不要落下一丝一毫。”
蛮金蝎便道:“她家就在南门头八角巷,入巷第三家便是。戌时我过去,那娘们儿等着我,吃了酒,就……下面还讲不讲?”
柳约给他使眼色,“当讲的讲,不当讲的别讲!”
“就逍遥快活那档子事儿。”得一口气松活,他满不在乎地咧嘴,那股子匪气故态复萌,“姑娘若问我再细说。总之干完了,本要再歇一宿,忽有个小厮来说,王爷死了,我便匆匆赶回来……对了,因走得急,还忘记带黄金钩,行了好久才想起来,又回去取。”
他说到这里,一跺脚,面色骤变,骂道:“□□他祖奶奶的,驴□□的粉头!恐怕就是那会子她给我的钩子上淋了鸡血!那娼妇要害老子!”
旁边兵丁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嘴里干净点!”
“八角巷……你从李四娘家出来,到香莲洲,路上要多久?”秦姜问。
蛮金蝎狼狈地从地上拱起身,恨恨瞪了一眼踹倒他的兵丁,回道:“我骑着马,脚程快,二刻吧。”
据赵元朗说,王爷遇刺是亥时,凶手是蛮金蝎;
而蛮金蝎却说,亥时前二刻,有人向他通报,王爷已死。
要么是蛮金蝎撒谎,要么报信的小厮干系重大。
“你可曾看清那小厮面容?”她又问:“你在王府这么长时间,可曾见过他?”
蛮金蝎摇头,“今夜没有月亮,他穿着黑衣,又站在外头,报完信就匆匆走了,我没看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