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邪佛(十三)
从来口舌生事端,各让半壁天地宽。
凭恩倚孝难为继,事尽人亡无转圜。
新妇灶后泪涟涟,阿姑向人犹怒颜。
不信试看苏州府,狐冢鬼媳到眼前。”
只这一段,懂的都懂,说的就是苏州府历来的鬼媳传言,荒诞离奇只在身边,即刻引来哄堂的叫好声。
秦姜二人隐约有所耳闻,道是这些年出了个狐冢鬼媳,生前是个受恶婆婆欺压的新妇,不堪受辱自尽而亡,死后冤魂不散,专找哪家有好口舌、虐新妇的恶婆婆,将人杀死后抛尸荒野。
因此好些年来,苏州府的婆婆们,待儿媳的态度要格外柔善些,也间接导致会稽郡的女儿们都很愿意嫁去苏州府。
这些捕风捉影的野闻,本地人听说的其实并不比秦姜知道的更多,有人便问那张捕头,“那鬼媳娘娘究竟是哪一家的新妇?捕头,您见到过那些被杀的恶妇人?”
张捕头向后靠在一张胡桃木圈椅上,手里捧着香热的茶汤,生了个周正的相貌,面上的表情是有些傲岸的,大抵是因为有了个“吏”的品阶在身上,和身边簇拥的白身们就霍然拉开了距离。
他听闻人问,先不说话,得好几人三四遍发问了,态度恭敬了,这才缓缓开口:“鬼媳娘娘的来历怎是我凳凡人可以问得?不过恶妇人,本捕头确是见过的。她们多是面目扭曲,突发心疾而亡。你们可知何为突发心疾?”
众人皆道不知,又来相问。
张问正粗厚的眉向上一挑,带出了些得意的鄙夷来,似乎在嘲笑他们的孤陋寡闻。
“就是说,她们是被吓死的!”他呷了口茶,还用那种吊人胃口的语气道:“曝尸荒野,全无伤痕,每一个又都是心疾而亡,不是鬼媳娘娘干的,还会是谁?”
人们皆啧啧称怪。
“都是哪里的恶妇人?”又有人问:“我们那几条巷倒平静,未曾听闻有老妇人被杀。”
很快又有人说自己家附近也从未听闻。
张问正这时却将脸一般,不耐烦起来,“这哪是你们能打听的!去去去,都闭嘴坐下,莫妨碍老子听书!”
角落里,秦姜与苏吴将这些个大嗓门听了个真切,相互对视了一眼。
很快,先生转入了正题。
一本书的故事拉得很长,大体就是讲新妇进门,如何如何被恶婆婆磋磨,如何如何祷告上苍,又得见鬼媳娘娘托梦,荒诞离奇,却吸人眼球。
书说到一半,又来了几人,胡掌柜一见了,忙亲自迎上来,却被其中一人摆手示意退下。
那人径直来到张问正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极轻微的话,眼见得后者的面色黑了下去,似乎想骂一句“晦气”,却憋了回去,拿起搁在桌上的刀,在腰间挂好,向胡掌柜一拱手,“掌柜的,不巧正有公事,下回再来捧场!”
胡掌柜忙点头哈腰,又吩咐伙计备了好些果子点心,打了好几个纸包,给他身边的小捕快送去了,将人送至门外方回。
说书的先生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满屋子的人也都津津有味地听着,谁也没发现,角落处那张桌边,那一高一矮的兄弟俩随着张捕头一行人的离去,同样没了踪迹。
苏吴和秦姜远远地缀在那些人后头。
入了夜,恰逢着宵禁将至的时辰,冷风之中,张捕头骂骂咧咧,“那死鬼妇人忒不长眼,早不来晚不来,这天寒地冻说书的当口来,把人害了,老子还得跟着收尸!呸!晦气!”
他的副手忙提醒他不可对鬼神不敬。
张捕头啐了一口在地上,嘴上说着鬼神娘娘保佑,心里想的是神鬼怕恶人,脚步大踏如沉重的碾子,带着怒气和煞气向黑暗处而去。
他们走了好几条街,一直进了一条窄窄的、黑暗的巷道。
趁着浓黑的夜色,后头两人拐进了个隐蔽的转角,离着那几人不远,听着脚步声停了,又有说话声响起。
“这、娘的!哪来这许多血!”
“死人身上都快被捅烂了,可不就这么多血么!你看她脸都被砸凹进去了。”
“啧,这得多大的仇怨,下这般狠手!”
“都小心些,灯笼呢?硬四至都记了吗?”
“捕头,这瞧着不像是鬼媳娘娘干的,鬼媳娘娘不拿刀子捅人啊!”
暗处看不见张捕头的脸,但他的声音冷沉和不耐了起来,“瞎猜什么猜,先把人抬走,老规矩,三日无人上告,就让义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