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尽了
春秋闱,常有士人到书肆花钱,或是赊账定制试纸。
或许与士人接触得多了,温珣还没开蒙,便已通文辞,七岁便能吟诗作赋了。
家里几个兄长读书皆不成器,父亲看到温珣极为喜欢,用心栽培他,请名师,花重金,在他身上投入的希冀比几个兄长更甚。
兄长散学之余,还要去书铺帮衬,而温珣却不用,只需待在书房里研习文章翰墨即可。
温珣也十分争气,十九岁已过了发解试。
便是去年,他过了发解试,家里便给她和温珣行了三礼,定下亲事,只待他金榜题名,便择日成亲。
母亲欢喜地把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囡囡,出身非簪缨阀阅,但以后也要做进士娘子了。我的囡囡是有大福气的,一辈子都不能吃苦!”
然而祸福相兮,谁又能永保富贵呢?
也仅是今年年初,再次担任衙前役的父兄,并未如约归来,母亲派人四处打听,皆无消息,已是慌了神。
直到两月之后……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经连几日的暴雨,消了暑气,那个泥泞潮湿的清晨,她还在睡梦中,便被门口的吵杂惊醒。
她起身披衣,不顾乳娘的阻拦走了出去,却看到门口围满了推车荷担劳作的乡民,冲着她家指指点点。
而门口并排摆着七辆蹇驴拉的辎车,上头铺满潮湿腐败的稻草,草堆上似乎还躺着人,盖着白布。
母亲跪在七辆白车面前,哭天抢地,撕心裂肺。
她懵懵懂懂地上前问:“是……爹爹回来了吗?”
她还没懂得这句话的含义,脑子有点发懵,不知是清梦初醒未回神智,还是并未经历过如此场面,她一直觉得不太真实。
怎么可能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母亲忽然呼喊着乳母把她拉走,让她去西巷子呆着,没有允许不许出来。
乳母把她拉回西巷自己家里,她慌了神,问:“乳娘,是我爹爹回来了吗?”
乳母叹息一声,竟把门锁上了。
她独自在黑暗里,便一下子哭了出来,哭了三天兩夜。
再出来时,已经在父兄的灵堂上了。
歙州“万金侯”潘氏一家七口男丁,全都死绝。
只因服衙前役转运物资路上,遭遇盗匪劫掠。盗匪夺财杀人,歙州整年的税赋遗失,需要掏光她整个家底赔偿!
纸坊书铺被收走了,田产也被变卖了。
仅剩唯一的大宅子,也在办完父亲的丧事之后,遭叔伯瓜分吃绝户。
母亲郁郁寡欢,没挺过一月,含恨而死。
仅剩她一个孤女被锁在乳娘西巷的老房子里。
母亲吩咐过,不让她一个娇娇小娘子参与这些腌臜事,因此办完丧事又把她锁上了。
可她再愚钝,每天看着乳娘的脸色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两月,眼看着歙州呆不下去了,她央求乳母道:“妈妈,带我上京师吧,我想去找珣哥哥,我想替父亲母亲申冤,我想知道那坐在堂奥中的天子,以及食百姓俸禄的紫衣大僚们,为何定出这样的徭役,逼死我全家!珣哥哥中了进士,他会帮我的!”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汴水悠悠,远处雾气消散了许多,江清月近人。
崔题趺坐在船舱内翻着吏本,查看州郡递上来的考功簿,边看边气笑了。
“相公何故发笑?”周先生正替他抄写文书,抬头询问。
崔题晃了晃手中的吏本,一字一句说道:“各州县僚吏,其他本事不长,到争相学起了刷牒的伎俩!”
周先生震惊,眼眸子转了转,“他们岂敢?”
“有何不敢?端王保着,丞相护着,可不就……为所欲为?”
知他说得又是旧党的事情,周先生摇摇头叹气。
崔题为江南西路转运使,又称监官,除负责地方收税、转运物资的职责,更赋有监察的职权。
每年转运使都要在地方上走上一遍,督查贪赃枉法之事。
这些地方官,为了应对监司的督查,还发明了一套“刷牒”的法子,便是对着吏本上考功条令,一条条修改自己的功绩,企图蒙混过关。
若非仔细瞧,还真不一定发现,待崔题回京述职之时,面对御史台盘问,只怕要落下渎职的罪名。
旧党还真是不想让崔题好过呀,好不容易左迁秩满回京,还要摆上一道!
周先生看着崔题,见他星眸一转,嘴角微勾,过分俊美的容颜露出近乎妖异的笑容,便知他心中有应对之策了。
崔题出身官宦世家,对官场政治耳濡目染,又脑子灵活,更兼手腕强硬,也绝不是省油的灯。
果然,见崔题轻抛下吏本,淡淡说道:“本来此次回京,我原想着罢了,歇个一两年陪陪娘亲再说罢,既然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