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慎吧。”
来来回回磨了好一阵嘴皮,舜询终于松口,“若要去了,帷帽不可离身,循规蹈矩,切莫学牡丹亭、西厢记,做出陈仓暗度、私定终生的事来,坏我门风。”
直至元月初七,连日的大雪方霁,初初落成的御苑蜂鸣鸟啭、香风满路,只待开园时艳惊四座。
在舜嬅的记忆里,妹妹于三月寿圣节上,随母亲应邀入宫赴宴,被太子生母柳贵妃相中,于七月初选入东宫。
太子是皇帝幼子,凭司天监批命而入住东宫,登基后被权臣玩弄于鼓掌之间,弄得江山飘摇、烽烟四起,想必是个不分善恶、不辨忠奸的窝囊废。
但他又是个孝子,为贵妃修佛堂、请金身,婚事也听凭贵妃做主。那么,得到贵妃的青睐,就是接近权力中枢的捷径所在。
于是她清减了妆容首饰,陪在头戴帷帽的小五身边,一同进了御苑。细看去,舜府小姐白纱遮面、体态婀娜,好似芙蕖出水般娴静端庄,连身边的侍女都格外雅致,比起许多闺秀来也毫不逊色。
母女三人分花拂柳,时不时要停下与人寒暄闲聊,说是游园,却毫无趣味。最后停在一处石舫小憩。
小五向来乖觉听话,戴着帷帽,一路沉默不惹事生非,只四下欣赏各处风景,偶尔地压低声音同一旁的舜嬅私语。
正听见一位贵妇对母亲不咸不淡地笑道,“听闻令千金已过了十六岁待选的年纪,怎么还未许配人家,定是舜中丞眼光颇高吧。”
她听了便不受用,正想找舜嬅嘀咕此人刻薄,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她暗自一惊,附到母亲耳边小声说道,“母亲,我的手帕留在车上了,姐姐帮我回去拿,许久未归,我去看看。”
舜夫人正与几位贵妇纠缠,脱不开身,只好嘱托她快些回来,不要随意走动。
小五离了众人,撩开面纱、拾级而下,方见苑中殿宇台榭、山石花木都愈发活色生香、扑面而来,这般曲径通幽,去哪儿找姐姐?
正踌躇,不远处刚化冻的湖面上,沿着残雪未化的九曲廊桥,浩浩荡荡地走来一行人,中间那位英姿卓绝,左右众星捧月般跟着侍卫与随从,也皆是笑谈风华的春衫少年。
她几时见过这种场面,仗着湖岸僻远,又没有孪生姐妹在身边,竟摘了帷帽踮脚远眺,心里头小鹿乱撞。
幸而那行人并未向湖岸这边走来,言笑晏晏地消失在假山后面,小五猛然惊醒,涨红了脸要逃。
正在青石小径上埋头乱转,恍惚觉得后头有人一声声姑娘、姑娘的喊着,也不知是在叫谁家的小姐,许久都无人回应。
她听得烦了,回头一看,哪有什么小姐,只有个佩剑的武将一路紧追着,见她回头,眼中一亮。
这人高大健劲、皮肤黝黑,棱角分明的脸上,极醒目的浓眉下,眼神无比清冷锐利。他红巾束发,被春风一撩,像烈马疾驰时飞洒的红鬃,不正是个年轻将军吗?
竟这么羁傲,这么凶悍,又这么英俊!
她心里头的小鹿又横冲直撞起来,便退了一步,更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将军叫我吗?”
那人先将她的衣衫服饰上下打量一回,像是确认了一番之后才道,“我还以为认错了,原来果真是姑娘。”
他抿紧唇、又握紧佩剑,一双皂革靴进了一步,向她郑重行礼,“方才对姑娘鲁莽了,还请不要怪罪。冒昧请问姑娘姓名,改日登门道歉,不知能否相告?”
她大吃一惊,素未谋面,还能这样问人姓名?简直不可理喻!
可又忍不住抬眸看他,却正迎上他冷峻的目光,脸上一热,又沉下头去,捏着帷帽的手指也绞得发白。
“姑娘不肯说,还是怪我方才无礼。”他抱拳便要告辞。
她却又并不想他立刻就走,不由得追上前一步,脸上火辣辣地烧着,“我……我是御史中丞府的。”
这小将一听,神色依旧严峻,嘴角却隐隐溢出笑来,又行礼道,“原来是中丞家千金。方才失礼,让小姐受了惊吓,多有得罪。舜小姐,后会有期!”
她匆匆还礼,正要问他又姓甚名谁,可抬头哪里还见这小将的踪影。她也没心思找姐姐了,失魂落魄回到母亲小坐的石舫里去。
谁知舜嬅已侍立在母亲身后,远远地见她提着帷帽过来,便过来佯做搀扶小姐,将面纱给她稳稳当当地罩起来。
小五看到姐姐,像见了救星一样抓起她的双手,眼神闪亮,口中喃喃,“见到了,我见到了!”
舜嬅自己也是心事重重,怎顾得上妹妹犯了疯病。可小五紧挨着她,攥紧了她的袖子,姐姐姐姐地聒噪。
她魂不守舍,信口问道,“说吧,看见什么了?”
小五便两眼放光,脸上连着耳朵脖子红成一片,兴高采烈、叽叽咕咕地描述起来,如何半路遇着了个将军,又如何被他问了名字,说后会有期……舜嬅有一句没一句的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