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台上的柳贵妃被太子这首诗哄得笑逐颜开,比之前的御菜更受用些。好生将卫选光送走,便要离席更衣。
她那一身曳地的绫罗极尽华丽繁复,需得两个侍女整理好了托着方能前行,裙摆上珠玉耀眼,而娘娘身姿妩媚如弱柳扶风,引了满堂的目光送她离席,行至屏风前头,她缓缓停住看向小五,笑道,“舜中丞家的小妹妹过来服侍。”
小五愕然,她一直同母亲躲在角落,不露锋芒,而始终在前面凑趣的名门闺秀不知有多少,此刻都侧目看她。
舜夫人连忙出来见礼,“小女笨拙,怕扫了娘娘雅兴。”
贵妃笑了,“夫人不必自谦,本宫看这孩子就很好。”
见推辞不掉,舜夫人只好嘱咐了几句,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去了。
小五疑窦丛生地跟着,到了后头的雅室之中。贵妃的影子绰绰地投在屏风上,当真是美艳,“舜姑娘坐着回话,今年多大了?”
她恭顺答道,“回娘娘,臣女今年十七。”见屋里两排四把圈椅,都套着明黄珠绣的椅袱,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在一个绣墩上坐了。
贵妃换了一身珠绣的留仙裙,袅娜旖旎地从花鸟屏风后出来,见小丫头乖觉地只坐了个绣墩,更觉得温婉娴雅,很有分寸。
“十七岁,本宫那时都已怀上太子了。可配了哪位大人家的公子?”
“回娘娘,臣女还未婚配。”
侍女打开层层妆匣,露出满目的璀璨钗环以供挑选,贵妃纤手一扬,将小五招上前,“来,替本宫选一选。”
入目尽是各色的金银宝石琉璃,想来这些东西混于一匣,定然都是常用的,若有心爱之物,必当另外用心收起来,既然如此,选哪支无甚差别。
她随自己喜好挑了几支颜色淡雅的,捧在手心给柳贵妃过目。
“嗯,很好。”贵妃颔首让侍女一一簪戴起来,左右一照,“这世上,男人们的初心本性,大可以在文章里招摇、处事时流露。身为女子,就多半在这仪容姿态上显山露水,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样的首饰。藏都藏不住,对不对?”
她在铜镜中看满头珠翠,都是常用的物件,今日被搭配得格外清淡,再看小五素净简朴的妆扮,不争不抢又相得益彰,当真是好。
又道,“将锦盒里那支彩凤步摇拿出来吧。”
不愧是额外的珍藏之物,这只掐丝衔珠的彩凤画龙点睛,叫人挪不开视线。连小五也不忍不住多看贵妃几眼,天子又岂能免俗。
贵妃见她呆呆地看着,被迷倒了一般,更是欣喜,吩咐女官取来一件雀翎披风,说外头已起风了,送给舜家小姐御寒。
所以小五披着这件极贵重的孔雀羽毛斗篷回到席上时,简直叫那些意欲攀龙附凤的人红眼。都是见多识广的命妇贵女,岂能猜不到柳贵妃为何在东宫遴选之际,亲自设宴邀请诸多女眷呢。不禁对舜家小姐拔了头筹一事各有猜测。
早先在舜夫人心头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竟似兑现了一般,她心中一沉,不知是福是祸。
集贤宫中宴罢送客,乾元殿还歌舞正酣。
舜询平素少近人情、铁面无私,到了天子的酒桌上,有“不论君臣、开怀畅饮”的御命,少不了被挟私报复、轮番劝酒。
不知喝了多少,人也乏了,舜询打着酒嗝,被天子叫到了近处。
大虞朝历代皇帝皆长寿,唯有这一代君王,刚过耳顺之年,却脸色青黄、印堂发黑,掩不住疲态。他拍着舜询的手,意欲推心置腹一番。
“朕久病不愈,不知能将这把龙椅坐到何时。舜家世代纯臣,是本朝圭臬,先帝曾向令尊托孤,助朕定鼎。如今,太子年纪尚轻、城府尚浅,若无忠臣良将,如何镇得住江山。舜卿正值壮年,是朕股肱心腹,朕仰赖舜卿,欲效仿先帝。舜卿,可愿临危授命?”
这一番话,听得舜询何止是醒了酒,简直芒刺在背、如鲠在喉。
天子登基不过十数年,太子新立也不过五载,他父亲受先帝遗命时是当朝丞相,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如今不过是从三品御史中丞,如何受天子托孤?这苦差,无论如何不该落到自己头上。
“陛下春秋鼎盛,何出此言。再有二十年太平,等太子老成持重,陛下自然放心禅位,做逍遥的太上皇了。”
天子点到为止,笑着拍了拍他,又陆续传唤几位大臣,正二品的三司使王暮,从一品的太尉许竞,三公、三少等等,一一上去促膝而谈。
舜询心中翻腾、暗自思索。
这时有人手持酒壶到他桌边,“中丞大人怎么闷声独坐?孤有一壶陈酿,愿请大人品鉴。”
他抬头一看,蟒袍金冠,面如冠玉,正是太子。
连忙起身谢恩,可毕竟醉酒,头昏脑热没有站稳。
太子虽也喝得满面酡红,但到底年轻,眼明手快地一扶,笑道,“中丞醉了,但这一杯,无论如何要给孤一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