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败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不妥,清晰有据才不失财政要略。儿臣请命,彻查马匹折银一事,拟出章程、明码登记。”
天子在高台上俯视众臣,三司财政积弊已久,朝廷中枢袖手旁观,更有甚者为虎作伥。只有初出茅庐的太子一人据理力争,不禁心中喟然!到底是时辰未到、火候未到啊……
他笑问百官,“记档是要有的,但各衙门都少不了约定俗成的旧例,众卿说是不是?今日廷议,皆因太仆寺账簿不清而起,朕宽限两日,太仆寺重查马厩、核对去年整年的亏马数目,与三司清点折银是否付讫,若有出缺,从太仆寺俸银中补足,再有不足,从兵部俸银中补。”
王暮率先出列叩谢,“皇上英明!”
百官都跟着俯下官帽,黑压压的一片齐声复颂,“皇上英明!”
他们歌颂的到底是谁?真的是大虞天子吗?
严铮目瞪口呆,看着这些风骨尽失的朝廷栋梁弯下腰去,透过他们的官袍看到一颗颗被私欲熏透了的黑心。
他眼中拂过一丝颓然。今日他败了,但这不是终点,这江山终究会是他的,到那一天,他会让朝野肃整、天下清明。
他咬紧牙关、穆然肃立,胸膛中熊熊燃烧着对来日的渴望,总有一天,这火焰会将金銮殿中的阴霾燃烧殆尽。
再无人奏报旁事,百官退朝。
天子松懈了力气歪进龙椅中,流露出满面病容与愁色,“太子为何突然向三司使发难?你可知王氏已盘根错节难以撼动!”
今日之事,严铮没有事先知会天子,就是怕他谨慎退却,谁知功败垂成,他仰望着父皇日渐衰老的天颜,心中满是不甘,“就是因为王氏在朝中盘根错节、只手遮天,儿臣才欲除之而后快!父皇为何不授命儿臣彻查?”
天子咳痰清嗓,略显艰难,“帝王之术,要的是制衡。你以为查查账目,就能四两拨千斤?三司之下,全国各省的银钱转运、度支都在他一人手中,各部的钱银用度也都有他派驻的专员总揽,要在纸面上糊弄你岂是难事?”
继而又惋然叹息,“若不是朕还在这里镇着,你果真去查,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怎么收场?凭他王暮能放过你?民生百计哪一件不要用钱,他手松些、紧些,都是国计民生。你不要急,扳倒他不在一朝一夕之间。”
严铮岂能不急,但天子摆摆手,继续道,“太子须知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怀柔制衡,贵在用人。朕会为你留下辅国重臣,御史中丞舜询,绝私利、清而劲,朕这几年随他韬晦避世,就是要留给你施以恩遇、好加以重用的!”
严铮猛然抬头,眼神灼灼,“儿臣正是想用舜中丞!他这些年躲避锋芒,原来是父亲有意为之!”
天子病弱的胸膛中发出闷闷的笑声,继而笑得咳嗽起来,空荡荡的金銮大殿终于弥漫起一丝人情味。
“舜询青松翠柏,是栋梁之才。当年舜丞故去时,他还是个刚直忠介的年轻人,若加重用,必与王暮拼个玉石俱焚,朕将他放在御史台蓄力,热锻冷淬了这些年,到你手里,要好好用他。”
“是!儿臣定不负父皇苦心!”
他目光炽热,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父皇,儿臣,想纳舜氏的女儿,想请父皇为儿臣钦定太子妃。”
天子伸手轻拍幼子稚嫩的面颊,不禁感慨万千,“你方才已向王暮发难,再将他家孙女摒除在东宫外,是要对他宣战?”
舜华在家中不过小睡片刻,便又听得清晨一片宁静的鸟啭中,混杂了左右为难的说话声,隐约有贵妃、经文几个字眼。
她猛然惊醒,挣扎着要爬起来。
小五过来将她塞回被子里安慰,“你好好养病,不管那些了。”
“是不是贵妃还要召我进宫?是不是又要抄经啊?”她虚弱无力,却焦急不已,她若推辞不去,前面那些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舜夫人在外面应付了一番,脚步匆匆地回来,集贤宫的人固执傲慢,光一句贵妃懿旨将她堵得严严实实。
“贵妃差人来说,昨天抄的经文有几张沾了墨渍,要你今天午时再去重新誊写。贵妃诚心向佛,眼里容不下沙子,你在病中,我替你入宫一趟,向她告罪。”
舜华不肯,“原本只是小事一桩,母亲也病着,又怎能让您替我受过?”
她默默看向乖巧聪慧的小五,若只是像昨天那样抄写经文,让她一言不发坐在殿中,谁能知道这竟是另外一个人?
毕竟前一年她要在辛沂看生小兔子,接回祜都了又原路返回,叫小五在家扮她,连父母亲也是过了一个月才发现的。与其告病再惹贵妃不悦,不如冒险一回,“小五替我去,好不好?”
小五错愕,却也没有不肯。若不是元宵那天晚归贪睡,这几次进宫也都应该是她去。
她暗自雀跃,非要穿上贵妃的雀翎披风,拿上梅妃扇,再和姐姐连哄带骗地说服了舜夫人,待午时集贤宫的马车来了,便迤然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