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
八月三十,上崩于乾元殿。
九月初一,太子严铮扶棺即位,于朔日大朝上颁登极诏。
卯时初,午门响过第三通钟鼓,凡祜都九品以上职事官员,过献章门升堂,分列文武两班,齐头并进步入御道,向新帝行一拜三叩之礼。
此时金銮殿龙椅上的,已不再是垂垂老矣的病人,而是英姿奋发、壮志满怀的年轻天子。
严铮龙袍加身,终于得以在这个高度俯视百官。
肃穆整齐的冠带,从殿内延伸至台阶外,而远处的朝霞正浅浅褪去,极目尽眺中耀眼四射的灿光,是他梦寐以求的真正的东方。破晓后的天下,是他的天下。
又择吉日,尊柳贵妃为太后,仍居集贤宫;封王令荷为皇后,移宫丹阳殿。
而舜华失宠见罪,自受冷落。她将受封婕妤的宝册随意抛在桌上,随下人们忙碌收拾准备迁居,自己走出了琼琚阁。
变天了。
昨日闺梦里的海棠早已凋零,只余下淡淡的木樨花香,这花真是醉人,入酒入馔都相宜,无须入眼,就香得扑鼻,懂事。
下颚的伤口愈合很快,到底留了一条凸起的淡粉色疤痕,她一仰头嗅花香,就会显露出来。
又有什么关系呢,父亲舜询已被擢升为从一品吏部尚书,二哥哥舜恒也迁调为七品御史,备受新帝仰赖,授以重任去将朝堂改头换面。
而后宫中,王令荷独坐明堂,自己既无恩宠,又无子嗣,不在乎去不去冷宫,都没有任何威胁了。重活了这一世,哪怕这就是尽头,也了无遗憾。
午后,秦白岚亲自过来,带她去新居。见琼琚阁门前萧条、仆从惫懒,忍不住说道,“娘娘自己丧气,你看看这些人,也都丧气了。”
她只从眼角一瞥,回头笑了,“当日他们被白岚挑出来,大约都以为自己走运捡了高枝吧。我也用不了那么多人,送些走吧。”
“就是去太后和皇后的佛堂点灯,恐也是愿意去的。”
“有两处佛堂了?那整夜伺候灯油香火,倒也是要不少人呢。”
“两位娘娘诚心向佛,宫中不少人都跟着皈依了。我成天听着南无,只烦恼耳朵不能像眼睛一样闭起来。”
说话间,便领着她到了新居,姑且算不上宫殿,眼见是年久失修,久来没人住了。她停在门口,连个牌匾也没有,倒和二哥哥的无名斋一样,想起父亲当时骂他闭门濯足,她不禁莞尔。
这处房子虽已洒扫收拾过,却仍难掩灰霾气味。她拖了张美人榻在庭院闲坐,看着宫墙上驮着四方的天,只有西北角伸出一角飞檐,便问道,“那是哪位娘娘的宫殿?”
秦白岚偏头看去,觑了她一眼,“是天子的乾元殿。”
她哦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看,“倒离得这样近,是叫我不要出门,免得撞见。”
正想着,这梦不知何时醒来,抑或是何时再次如梦,便有太后宫里的人来唤。
长叹间跟着去了。一路到了佛堂,王皇后倒也在,见着她便要来扶,口中依然叫着舜姐姐。
舜华已然释怀,不再同她意气,随她愿意,万事皆可。
太后却在佛龛前头嗔怪了一句,“皇后莫坏了后宫体统。”
巡声看去,昔日艳光夺目的柳贵妃有了太后之尊,更显雍容,举手投足都是豪奢高贵。
王令荷噤声喏喏,太后也转身回到上首落座,只见那盘在白皙手腕上的佛珠已不再是翡翠,而是一串成色鲜艳的青金石,深邃的黛蓝更将皮肤衬得雪白剔透。
舜华依序向两位娘娘行礼叩拜,侍立一侧。
太后上下打量,见她妆扮素简、仪态温顺,很是满意,妾就该有妾的模样,气性再大,磨一磨也就好了。关心道,“婕妤的伤如何了?”
她轻抚了下颚,“已痊愈了,臣妾谢太后娘娘垂爱关心。”
“那便好。天子登基了,江山稳固、太平无虞,除了天子勤谨奉公,都是菩萨庇佑的功劳,所以,哀家要向崇虚寺捐些香油。舜婕妤,你虽不信佛,也当尽一尽心意。”
“不知娘娘捐多少,臣妾的月例银不够的话,再凑些首饰。”
“银子倒是其次,哀家还要供奉一些手抄经文。婕妤写得一笔好字,就由你来抄。”
她心里叹了口气,左右无事,也不必同她饶舌了,“是。”
王皇后听后便道,“娘娘,臣妾也可以帮忙的。”
太后笑看了看她,“你有了身孕,还怎么还好整日趴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