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
严若橝垂眸跪着,声音紧绷,“请殿下明示。”
倒影中的嘴角笑起来,声音却不带一丝笑意,“孤告诉你,在太子嫔的枕下。”
“卑职只记得用匕首伤了骆征,之后没有在意它的去向,晚宴情形太乱,卑职不知太子嫔为何偷匕首。”
“偷?”
严铮回味着这个字,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大虞盗骊严若橝,被一女子偷了贴身之物,笑话!
他抬腿一脚,万钧之力正中严若橝胸口。他不敢抵挡,向后翻倒滚在墙边,又硬撑着再跪。刚一换气,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生生咽了下去。
“小严啊小严,不要以为你也姓严,就是皇亲国戚,你高祖父就被玉牒除了名,到你这里,也不过世袭的马倌!皇嗣皆按五行偏旁取名,你也不想想你这个若字,是什么意思。还轮不到你来愚弄孤!”
“卑职……”他含着满嘴血沫,稍一出声,便止不住从紧咬的齿间喷涌出来,咳在地砖上,“卑职不知!”
“拔出来看看。”严铮又踢了一脚匕首,催他拔刀,他要看严若橝如何反应,好坐实心中猜疑。
严若橝心口剧痛,崩裂之感顺着肋骨漫延到整个胸腹,他吞着血沫握紧刀柄,短匕应声出鞘,龙鳞纹之间还染着细细一缕干涸的血迹,暗红色映在眸中,他猛地闭眼,倏而睁开已闪过杀机。
“太子嫔敢偷刀行刺殿下,我大可暗中做掉她!”
严铮侧目,冷喝道,“孤让你杀她了吗?滚出去!”
“是!”他紧握的手心松了松,将匕首插回腰间,扶着地面踉跄而出。
一迈出殿宇,便在滴水檐下呕了一大口鲜血,方觉得胸口压制的块垒轻了些许分量。
卫选光在廊下并未离开,见他这样赶紧来扶,“小严这是为何?”
严若橝与卫选光,两人一文一武都是太子股肱,但不同的是,卫选光在严铮尚是皇四子时就侍奉左右,而严若橝却和秦白岚一样,是甯王没有带去就藩的东宫故人。
他是东宫的人,却不是严铮的人。
这一点不同,便是致命的不同。可就算亲如卫选光,也一样被关押暗室、施以鞭刑,更何况是他?就是被拿了命去,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推开卫选光,抹了把下颌的血渍,“不劳东君大人,我无事。”他趔趄几步,又挺直脊梁转身道,“请东君大人直呼我的名,不必叫什么小严。”
八月二十四日夜,帝疾大渐,不时陷入昏睡,群医束手。严铮与柳贵妃更加焦急难安,全因甯王还在园中的关系。
子夜时分,天子忽然醒转,看到守在病榻前头的严铮,艰难地动了动嘴,严铮附耳上去,听了几遍才听清楚,是召甯王几个字。
他心中大撼,一边派人去请,一边叫严若橝带禁军与十率府亲兵将寝宫合围,若有变故,摔杯为号。
甯王连衣冠也来不及换,只在寝衣外头罩了件外袍就疾走赶来,跪倒在病榻边。
只听天子强撑着气,颤巍巍道,“快回东洛,快走。”
甯王红着眼,披发蓬乱未理,仙风道骨的模样已完全消散,他抓住天子的手,“儿臣这一走,恐怕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宫外人影幢幢,悄悄出鞘的刀剑投影在台阶上,仿若即将点燃的一簇簇薪柴,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爆发出熊熊烈焰。
天子也握了握长子的手,但他昏沉的意志并坚持不了多久,渐渐脱了力,“走吧……别争了……”
严铮盯住甯王,看见他几滴泪跌落在手背上,沉声问道,“大皇兄不遵父皇的口谕吗?”
甯王抬头,眼中猎猎燃起烽火,肃然升腾的杀气如深渊潜蛟,“太子,不必怕。父皇若要易储,不会只召我一人。你是如何立为国本的,这么快就忘了吗?”
严铮傲然回看,一言不发。
耳边唯有烛台上火星四溅的噼啪声,还有低沉警惕的呼吸,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忽然窗外传来金鸣之声,是刀剑落地的响动,清脆得直将人心都吊了起来。
甯王冷眼朝外一看,似乎已经见到了刀斧手剑端的寒光,再看严铮,他背手站在床头,身后的烛光给他的蟒袍金冠无不镀了一层橙黄色光圈,手边的矮柜上,正摆了一只素色瓷碗。
他无力地笑笑,拱手长揖,“父皇要救我一命,我岂能不遵?太子殿下,臣失陪了。”又向昏睡的天子肃拜九叩,便起身推门出去。
初秋了,晚风乍寒,将他蓬乱花白的鬓发吹起,似困兽的鬃毛一般不可逼视,眼风横扫之处,持械的兵卒不敢妄动,纷纷为这位昔日太子让出去路。
严铮止步在丹陛上,迎风而立,俯瞰他拾级步下寝殿,直到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心中的警戒却不减分毫。
八月二十五清晨,甯王及随行离京返洛。
八月二十六,天子御驾回宫。是夜,上不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