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燃
舜华回到住处,就见严若橝守在台阶上,远远向她躬身抱拳。
她脚步停了停,知道他来了,便抬手在面颊上搓了一阵,终于显出些血色来,不至于苍白得像张纸。果然,严铮从奏章里抬起头来,倚在扶手上笑她,“同母后化干戈为玉帛了?气色见好。”
“明天司天鉴为皇后的龙胎测批命,太后娘娘许我去旁观了。”
他挑眉冷笑,“那有什么可看的,我一猜就知道他会说什么,继天立极、抚御寰区,承祧衍庆、天资粹美,必懋隆国本,有绵宗社无疆之兆。”
这段话是他儿时的批命,他身为幼子却高人一筹、甚至克承大统,都多亏了这段话,以至于没人在意他如何夙兴夜寐、文修武备。
他真是幸运。
她却坦然,在乾元殿移过来的炭盆边暖手,“我只是想见一见司天鉴,看看是谁将我判为大凶之兆,让我和妹妹十七年来东躲西藏,不能光明磊落地示人。”
“你再等一等我,我已经决意分化三司,只要王暮一倒,他手下的魑魅魍魉就蹦跶不了几天。”他从成堆的奏章底下抽出极不起眼的一个本子,纸张四角都已磨得起绒了。
她接过来一翻,全是他一个人的笔记,字里行间密密麻麻地叠了数层批注,可见增繁删节批阅了多遍。她飞快地浏览着,兵行险招却是釜底抽薪,“莽川王氏经营数年,你要动他根基,必得一击即中。”
严铮微眯起凤眸,精光一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自以为纠集朝臣、将我架空,我就让他们自己掐起来,从里到外层层瓦解。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我时刻谨记,戒急用忍、顾全大局,只待他露出一点马脚,我就能一招制胜。”
她抚着四角的纸绒,浅浅微笑,“好,我再等一等,你承诺过的清明天下。”
次日的测算在宗庙举行,司天鉴吴鉴正领衔,宗正卿与各级属官随侍,宗亲王侯家的命妇都列位其中。殿中香火萦绕,耳畔尽是钗环之声,舜华一介才人,只能在层叠的肩膀后面,远远地看着台上那些妖魔鬼怪。
王令荷穿着十二层的吉服,与严铮并肩跪在前列。她身形娇小,被宽大厚重的礼服罩着,行动处处要人搀扶。而严铮目不斜视、安之若素,淡然看着吴鉴正端着一副巨大的罗盘念念有词、前后忙碌。
一番蓍草占卜、六爻推演下来,王令荷有些跪不住,摇摇晃晃地往严铮那边倒去。他支起手肘一挡,将她稳住了,眼中飞快滑过的厌烦,已落入舜华眼中。
王令荷倒是面不改色,默默靠向另一边,倚在陪侍的女官身上。
吴鉴正又拿出一块龟甲敲敲打打,在炭火上炙烤片刻,便噗噗地裂出了兆纹。殿上弥漫了一丝焦味,众人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块小小的承天之兆。
只见他捧着龟甲,跪在列位宗庙祖先面前,三跪九叩敬告,“上吉!龙胎命格不凡,是大虞吉兆,可保国祚万年!”
又珍宝似的端着龟甲在殿中巡游了一圈,所到之处此起彼伏地发出喝彩声。严铮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眼中尽是嘲讽。
当真是隆重又肃穆的仪式!
太后欣慰地走上来,褪下一串砗磲手链套在王令荷腕上,“总算不枉皇后夙夜兢兢,这下哀家就可以放心地告慰先帝了。”
王令荷垂眸而笑,谢了恩,一派母慈子孝,唯独严铮一言不发,静待仪式结束。
可吴鉴正唱完卜辞,还意犹未尽,他叫住意欲离去的众人,老神在在地绕到严铮面前,“陛下留步。龙裔将于丁巳年丙辰月前后出身,全局火气颇旺。皇后若要顺利分娩,身边便不能有水命之人。”
他顿了顿,微微抬起眼皮,看严铮面色如常,又接着道,“合宫中水命最重的就是舜才人,这几日龙胎的星盘有异,多半与舜才人解了禁足,在宫中随意游走有关。”
严铮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语调上扬地哦了一声,又问“不如就为舜氏测算测算。”
“舜才人是天河水命,年支中又有孤辰,本来无碍,但遇上龙裔的火命,就会刑夫克子,使得六亲无缘、孤苦伶仃。”
“该如何化解?”
“打入冷宫,远离皇室,就能化解。”
吴鉴正说完,双手垂在道袍两侧,恭恭敬敬地等着严铮应允。这位天子可是靠着司天鉴才爬上龙椅的,怎么可能不顺从天启。
严铮背手看着他,毕竟是二十年的老相识了,过去的因果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可不必欺他至此。
他朝吴鉴正勾勾手,俯身低语道,“你知不知道,上一个为王暮作铳子的陈琮,已经五十杖打死了?”
吴鉴正瞳孔一缩,大声自辩,“臣窥得天命,不敢不言!孤辰伴驾,宫中难有子嗣,还请陛下明鉴。”
舜华隐在人群中,四周窃窃有声,交头接耳时暗暗伸出的手指几乎要杵到她身上。她只沉沉地看着不远处的身影,见丛丛金银光点在龙袍前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