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此时月沉西山,正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刻。
严铮的眼风不经意飘向远处,有一个人不仅精通医术,还知道他所有秘密,更与他同宗同源,流着相同的血脉,只不过若将舜华交给此人……他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隐忧。
“子铮想到谁了?”
他嘴角一勾,语带试探,“小严如何?”
舜华蹙起眉头,偏过脸横了他一眼,“又胡说了,冷宫也是后宫,你放心,我还害怕、不想看见他呢。”
她的每一丝眼神、表情都没逃过他的观察,“害怕?那还敢偷他的匕首。”
她低低笑了一声,下颚的旧伤泛起一丝痛楚,“你再欺我,刀枪剑戟,我也敢偷!”
严铮贴住她光滑的发髻,这清幽的茉莉香要九个月之后才能闻到了,他张开胸怀贪婪地嗅闻,“好!这一二三我都答应了。我会把这里的太妃迁到别处,再拨几个得力的人过来伺候,你就安心养着。”手掌亦游移到她腰腹间,“等孩子出生,我们一起改天换日。”
“我还没有说完。”她也覆上他的手背,似乎这样就能摸到还不存在、却已心意相通的脉动,“第四,如果这是个儿子,你要像先帝爱护你一样,爱护这个庶子,好吗?”
“好。”
他们扣紧十指,在一片黑暗中深深望进对方的眼眸。
“还有第五……”舜华瞳仁一转,悄然避开他灼灼的视线,移向他挺直的鼻梁,又飘向他因为急躁而有些皴裂的嘴唇,良久才哑声道,“别忘了我。”
严铮眸光一颤。
光明是在一瞬间来的,正如思念是在一瞬间醒的。
天地间第一抹亮色透窗而来,忘我地汲取对方的气息,悸动的心跳也好,诱惑的告白也好,都化作一线缠绵的光,融入更广袤、更炽热的世界。
这一天已经不是嘉麟十九年。
严铮主持第一次元日大朝会结束之后,史书会赐予一个全新的名字。
金銮殿上铺陈了最高仪制的天子卤簿,四角分列镇殿将军,文武百官朝服冠冕、肃穆齐整,邦交诸国的贺正旦使臣逐一上殿觐见,敬献土产。
南越来了三位使臣,其中甚至有一位女副使,穿着和秦白岚相似的合身窄裙,亦梳着相同的高髻,腰带上所佩之物入宫前都已卸除,但手上还戴了一枚勾弦放箭的扳指。
“南越郡王谨拜元正令节,不胜大庆,大虞天子千万岁寿!”
严铮庄重回应,“履新之吉,与尔等同乐。大虞南疆边境,有秦郡王足矣。南越擅射,明日争鸣园中射箭比赛,诸位可要大显身手了。”
女副使行了个礼,汉话中的南越口音不难分辨,“微臣也想参赛,请陛下恩准,或增设女子的比赛。”
严铮朗声大笑,“增设女子组别并无不可,不过只有你同你们白岚郡主参赛罢了,你肯不肯让她啊?”
“当然不让,我们南越女子,凭本事定输赢。”女副使矫健爽朗,嗓音清越嘹亮,笑起来却带些娇憨之美,叫人望而可爱。退下之后,还引得殿上不少后生都大开眼界似的频频回顾。
朝贺结束后便是赐宴,这一套流程严铮从旁协助了五年,早已游刃有余,但眼下棘手的,是要召舜询叙话。
距离舜询上一次在大宴上被天子召到近处,约有一年了,那时先帝托付的太子,如今也已是九五之尊。再思及儿女之事,他更生感慨。
严铮先关切了一番舜恒的伤势,得知已好了七八成,但行走还须拄杖,想续一个月的假再回御史台。
他面有愧色,甯王是他心头难愈的疮疤,那日他莽撞失态,放任心魔出笼撕咬,这些日子以来,尤其与舜华和好如初后,他已生悔意。
他默了一会儿,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却没逃出舜询的眼睛,只得好言相劝,“舜恒出言不逊,陛下略施惩戒,也是给他一个教训。陛下宽仁没有杖毙,已经开恩了,无需自责。”
严铮对上泰山大人老辣洞达的眼神,再一想稍候要讲的话,陡然有些心虚。他动了动嘴角,笑得不大自然,“舜大人,朕另有一事……”
他急促地过了一遍腹稿,一想到要将孕妇弃置那种地方待产,到底没有勇气坦白,只道,“月初,司天鉴为皇后测批命,断言华华命带孤辰,会妨碍龙胎,太后对此十分忌惮。现在龙胎没有保住,太后必然归咎于华华,所以,朕要将她移宫,避一避锋芒。过几个月,再迎回来。”
舜询越听脸色越白,显然将移宫联想了另一层意思,他声音颤抖不已,难掩内心焦虑,“陛下是说冷宫?才人有何过错,大可训斥责罚,何必移宫……”
严铮连忙解释,但身处大宴之上,仍要端着仪态,“不不不,朕这样同舜卿说明,就是不希望你误解,只是移宫,一概的衣食,都同往日一样。待事情过去,朕再迎她出来,否则,司天鉴毁谤、王氏欺凌,朕就是要保她,也分身乏术、无法面面俱到。”
舜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