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
都畿道,洛州,暴雨。
洛州刺史黄不弃焦头烂额地看着一叠一叠的文书,几乎快要疯了。
他已经两日没有合眼了,眼中尽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脑中一寸一寸的疼痛警告他,他需要立刻睡去,但是面前的文书又让他夜夜惊醒,寝食难安。
黄不弃的手收拢又张开,张开又收拢,如此反反复复,尽是纠结。掌心都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
堂前没有人,他却猛然抬眼,瞪着空无一人的大堂,发出了一声近乎泣血的哀鸣。
屋外雨声未停。
屋内,一方砚台随着他的动作,砰声倒地,里面的墨未干,便全然洒在了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一滩黑漆漆的墨迹。
这漆黑的墨迹仿佛让他猛然惊醒了过来,他神经质地站了起来,无助地大口喘息着,然后狼狈地扑上前,捡起了那一块砚台。
桌上被砚台弄得有些脏了,但他已经不在意了。黄不弃在手心呵了一口气,暖了暖有些发颤的双手,手指冷得有些僵硬。他活动了一下手指,从桌案上拿出一张空白的纸,铺开,压上镇纸,提笔沾了沾砚台中残余的墨。
“洛州刺史黄不弃敬上......不行,不好,洛州罪臣黄不弃......不行,更不行了。”他迟迟不敢落笔,嘴中神神叨叨地嘟囔着什么。
在他终于落笔的那一刹那,门外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大人!大人!东边的大坝也塌了!”
那人一身衙役装束,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被冻得狠了,唇已经开始发紫。
黄不弃最终还是没有写下任何一个字来。那张纯白的纸上,多了一点刺眼的墨迹,漆黑,纯粹。
他维持着握着笔的姿势,怔怔地看着那个伏跪在堂前的衙役,突然觉得自己被一阵巨大的恐惧所裹挟了。
后悔的情绪涌上心头,若是在一开始,在一开始就报上去,事情是否不会变成这般模样呢?
“司马大人呢?”不知不觉,他的嗓子已经哑了。
衙役的身子冷得发抖:“司马大人已经赶去东边了......长史,长史大人在粮仓统筹,大人——大人,现在怎么办啊?”
黄不弃的眼神飞快变换:“......你,现在立刻去找司马大人,并帮他整理灾情,我立刻写书上报朝廷,求他们派人支援。”
“是!是!”衙役忙不迭点头,几乎像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滂沱大雨之中。
黄不弃看着衙役的身影渐渐远去,身体像是突然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向后瘫软,跪坐在了地上。
手上满是墨迹,他却已然不在意了,掩面呜声哭泣。
若是能够再来一次,若是能够再来一次,他及时请人来修缮大坝,在听人上报时,不那么狂妄自大,可否会有转机?
但是世事便是这般,没用重来的机会了。
*
林识月入宫后,是被姜侯保亲自迎进来的。
踏入紫宸殿的那一刻,周围的氛围便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寂静与可怖。
当她抬起头,直视高台上的皇帝时,林识月很难描述此时此刻皇帝脸上的表情。是愤怒,抑或是恐惧,甚至还带着些许厌憎之意。
但这些情绪都被他深深的压抑在眼底,未曾爆发出来。
“民女林识月,见过陛下。”她行礼,跪拜。
她能感受到皇帝的目光在她上方淡漠地审视。
“你可知,朕急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林识月直起身子,微微点了点头。
“民女略有猜测,可否是因月前民女应承陛下之事?”她有些不确定。
皇帝抽了抽嘴角,点了点头。
“倒是聪慧,朕当时放你一马,也算不亏。”
林识月挤出笑容来:“那不知是何事呢?”
皇帝凝视着林识月,半晌,才开口说出了具体的事宜,寥寥数语,却让林识月的脑子在一瞬间彻底炸了开来。
“洛州暴雨,堤坝冲毁,现溺死者或三千馀人。”
为何会损失如此惨重?林识月恍惚地抬头看着皇帝,声音语调却异常的冷静。
回应也不出林识月所料。
洛州刺史黄不弃在月余前就知晓了堤坝泄露的事情,但是并没有当回事,只随手派了些工匠简单修补了事。既然刺史都不在意,拨款自然也不会丰盈,没有充足的资金,修补工作可以说是难上加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工匠便粗糙的修补了一下,使得外观看上去无异就好。
然后,便是洛州西部的堤坝破损。但没造成什么大的伤害,黄不弃心存侥幸心理,便没有上报朝廷,而是立刻叫人来修补起来。
但意外也正是这个时候发生了。
“洛州这个时候本不应当是汛期,但偏生......就是这么巧,”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