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寒(十八)
好你个宋朝,连本王也成了你的赌注。”随即又出声威胁道:“那你可知若是赌错,你的一生就完了。”
“知道。”宋朝颔首,而后抬头望向惠王,沉声道:“可下官还有赌的机会,可这间房外的其他人,却是连赌的机会都没有。”
这才是真正的宋朝吧,惠王想着,前来玉林时,苍梧郡守莫文昌同自己提起玉林的这位县丞,只用了“君子”二字,先前惠王不解,可眼下他明白了,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无论是初见还是如今,宋朝心中,从未忘记过百姓。
禹珽忽然想起自己来时定王对自己说的话。
“子钦,将你拖入这时局,我很抱歉。”
“眼下王兄说这话怕是已经晚了。”
“应受的报应我不会逃,可眼下还不行,武陵的百姓还在等我,等我接他们回家。”
“可如今也并未笃定此事乃陛下所为啊。”
“那你可想过,若如此事为真,百姓该当如何,届时你我还有退路,可跟着我的人们没有了,是以我不能逃,拼死也得求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们活命的机会。”
看着眼前伏身跪地之人,他分明连一丝退路也没有,却还想着为旁人求生,这一刻不知为何,禹珽不想让他输。
“你起来。”惠王轻声对宋朝开口,起身走到他身前,低声问道:“你为何信本王?”
自认为宋朝对自己并无了解,这样谨慎之人今日却愿意相信自己,惠王不免疑惑。
宋朝闻言神色如常,从容开口道:“下官曾听过一句诗曰:‘痛与哀伤伶仃作响,徒有清白往’,下官以为,能写出此诗之人,定是心存悲悯之人。”
惠王一怔,这是自己的诗,很久以前的诗了。
先帝在世时,世人皆云,三皇子禹珽,颇受圣上垂爱,是圣上最为属意的儿子。可他们却不知,父皇许久以前便将自己叫去,告诫他莫要肖想那个皇位,禹氏的天下,永远都得在嫡出的手里,也是那时他才知晓,先帝对自己的偏爱,不过是对皇长子的保护罢了。是以自那时起,自己从未有过旁的心思。
可朝臣不知,天下人亦不知,先帝驾崩,将皇位传于皇长子禹珩,朝野上下颇有争议,一些朝臣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新帝得知此事,陆续将这些人贬黜,其中的多数自己并不熟识,故不曾注意,可被贬的名册中有一人,他再熟悉不过,太傅莫文昌。
莫太傅一生清白,从未偏倚过任何一位皇子,因此看见那个名字时,禹珽心中一急,起身去了未央宫。此时新帝即位不过月余,太后命安平公董坤协理朝政,自己还未进殿便被人拦下,望着面前的安平公,他气恼道:“为何太傅的名字也在册上?他犯了何罪?”
董坤面无表情的开口道:“莫太傅年事已高,不宜忧心国事,陛下体恤旧臣,放其告老还乡罢了。”
“胡说!那也是陛下的老师,陛下怎会将他贬去那西南贫瘠之处?”
“惠王殿下慎言,殿下是在质疑圣上吗?既已加盖玺印,便已成定局,圣上正因太后的身子而忧心,王爷就莫要因此等小事而烦扰陛下了,请回吧。”
忆起旧事,禹珽自嘲的笑着,那时的无力再次涌上心头,本以为这些旧事早已随岁月而消散,如今看来,只是自己佯装失忆罢了,他不愿忆起那时自己的无助,无言面对太傅的他,只敢作一首诗赠别,愿其保重身体,莫要忧心。
太傅是如何回应的呢,他派人送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扶杖卧榻忧前路,遥叹生死自渡”。
禹珽心中一梗,他的老师,在被贬之际还在为自己的前路担心,实乃学生不孝。因此自即刻便前往胶东,这三年里独居一隅,不过问朝堂,不理会百姓,仅醉于诗书礼乐之间。
然眼前之人却告诉自己,他相信作诗之人心存悲悯。
禹珽为这句话惭愧的无法抬头,这些年来,连自己都快要忘记当初的心境了,只麻木的告诉自己,如此活着就很好,只要不看,不听,便可相安无事,便能得以安宁。
可今日宋朝之言,却令禹珽依稀看见了旧日的自己,虽不谙世事,却保有初心,会悲悯百姓,想解救苍生,沿途看见百姓着破衣,也会想着,着人做件衣服给他们。
现在的禹珽,已经不会了。
望着宋朝,惠王眼眶微热,声音有些微微发抖:
“来玉林前,本王也不知这赌局可有胜算,可如今本王想赢。”
“下官,多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