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及履及（六）

林琢之二话不说，直接转身回到殿里，取出兰剑。

他拎来一壶恩施玉露，给谷剑兰斟上一杯。

林琢之走到廊下，拔剑出鞘，剑鸣悦耳，剑光流转，与纷纷落雪相映。

无梅，无琴，只有一把剑，两个人。

林琢之和雪落声而舞。

他挥剑斩枯枝，枝上雪如飞花尽散，星星点点染了林琢之的黑裳，枯枝坠落，切口平整，枯树在雪中微微发颤。

谷剑兰在廊下坐着，把热茶放到一边，倚着美人靠静静看他。

看他抬剑平戳，使一招鱼游浅底，再看他挑剑上刺，舞一式黑鹰展翅。

地上薄雪被他舞得四散纷飞，模糊他的身影，模糊那薄纱似的月光。

谷剑兰忽然觉得很安心，四周静得只有剑鸣，整座小院里只有她和他，不再有其他干扰。

她恍惚了。

谷剑兰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渐渐沉溺，神情恍然间，竟隐隐听到一丝短暂的铮鸣。

她身子一僵，正欲细细分辨，忽觉耳后杀意顿起，直朝自己后背袭来。

“剑兰！”

谷剑兰侧身一避，剑身撕裂她的腰绸，裂帛声直刺耳膜。

“叮！”

两把剑撞在了一起，一截断剑擦过谷剑兰的脖侧，钉在抄手游廊的红柱上。

林琢之与来人相对而立，谷剑兰只看得到她的背影。

那人腰间流光闪烁，她放弃断剑，一把将腰间软剑抽出。

“梁清秋。”林琢之冷冷瞧她，“我们将才才谈到你。”

“我就知道。”梁清秋提起软剑，直指林琢之，“东郦人狡猾至极，不可能完全归顺郜离。”

“可掳走剑兰的主意，不是梁大人出的吗？”

梁清秋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是我算漏了，算漏了金秋秀这个人！”

谷剑兰的脸色跟着一变，却没有搭她的腔。

“陛下因为金秋秀宠幸一个军妓，因为她给了你一个高官。”梁清秋掉转剑尖，越说越愤怒，“因为她而选择相信你谷剑兰，进而把我革职流放！”

她咬牙切齿，恨道：“桑嫩那顿鞭子没有白挨，她本就该打！”

谷剑兰听到后面，倒是平静下来。

她站在廊下，冷冷瞧着梁清秋：“你最不明智的地方，就是在暗杀本官之后派人鞭笞桑嫩，坐实鞭罚嫔妾这件事之后，刺杀一事无论你有没有动手，都只能是你干的了。”

“都不重要了。”梁清秋往谷剑兰走近，“我只需要杀了你，为郜离除害！”

梁清秋抬剑直刺，林琢之紧随而至，谷剑兰侧身避过，墨槐亦从暗处闪了出来。

两相夹击，只在点刺戳挡间，梁清秋落了下风。

与此同时，剑鸣打斗声引来宿卫，将长虹殿团团围住。

刘怀也急匆匆赶来。

“梁清秋，朕明日就放你离宫，你怎么偏来刺杀命官？这是死罪！”

“臣不怕死！”

梁清秋后跃一步，竟提起软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纷纷落雪里，她笑得有些嘲讽，还有些凄凉：“如果桑嫩不在长虹殿，陛下怕是不会来了吧？”

刘怀沉默不语。

“谷剑兰乃外来臣，本就不该予高官大权，陛下却因她是金秋秀之女将她提拔上来，竟能和国师平起平坐。”

“林琢之是敌国将军，背负多条人命，陛下却因谷剑兰几句劝谏留他性命，他早该死在牢狱里！”

“桑嫩不过是东郦罪臣之后，陛下却因她双眸与金秋秀相似，竟留她在养心殿养伤，任她魅惑主上！”

梁清秋藏不住话，把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一股脑倒出来，登时让殿门前的刘怀挂不住脸。

“梁清秋猖狂已极！来人，把她活捉了押下去！”

“臣将死，此乃最后一道谏言，臣愿效伍子胥，自戕以谢陛下恩，望陛下细聆臣言，以臣为戒，勿再妄信奸佞！”

一番慷慨陈词后，梁清秋阖眸仰头，持剑狠狠划破自己的脖颈。

霎时软剑铮鸣，鲜血飞溅，梁清秋轰然倒地。

万籁俱寂。

她被自己的血淹没，被纷飞的雪覆盖，身体逐渐冰凉。

良久，刘怀才反应过来。

“殓尸，回殿。”

四个字处决了梁清秋，刘怀率一众宿卫离去。

长虹殿的内侍清理现场，一卷草席便打发了她。

人群渐散，长虹殿渐静，谷剑兰走向她自戕的那片雪地，星星点点的血渍犹在。

雪下大了，她转身回到抄手游廊下，顺手拿起搁在美人靠上的恩施玉露。

茶已放凉，腾腾热气散尽，正如梁清秋的生命，悄无声息地蒸发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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