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浓云沉沉自宫墙压下,燕雀皆偃息。时有流风溜过狭窄的宫墙,转瞬又隐匿不见。
小太监庆年守在乾清殿外,见晋阳公主徐步而来,当即趋行几步,殷勤迎上前去。
太子殿下一炷香前刚刚进去,这位主儿一瞧便是得了信儿匆匆赶来的。
说来也奇,近些年来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愈发紧张,旁人为了避免触他们的霉头,往往寻个由头远远地避了去,偏生晋阳公主总要凑上前去。
宫侍们私下里也说,亏得有晋阳公主在其中转圜,否则陛下和太子殿下之间更要闹得不可开交。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但晋阳公主来后,他们的日子都好过上不少。是以乾清宫内侍候的宫侍们虽嘴上不提,但心里都无比感念她的恩德。
庆年正要躬身引她入内,却听殿内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的是一声怒喝:
“混账东西!”
整座宫宇为之一肃。
庆年霎时白了面,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如他一般的宫侍林林总总跪了满殿,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好在还有晋阳公主在。
这是绝大多数宫侍心中唯一的想法。
而晋阳公主宁清越容色不改,似是半点没受到天子一怒的影响。
事实上,当前的局势还是由她一手造成的。
莫名其妙穿进一个全然陌生的古代王朝不说,还被脑海中的声音通知,要完成当前虐文世界的主线剧情。
也就是说,作为虐文里的假公主女主被太子皇兄强取豪夺,并且让其他人为他们的绝美爱情饱含热泪。
何其荒谬。
宁清越本想对所谓的剧情置之不理,却没想到还有剧情文字时不时冒出来,强/迫她走剧情线,让她烦不胜烦。
哎呀这一下子逆反心理就上来了呢。
宁清越温温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提步迈入殿内。彼时恰逢太子从里头出来,面色不愉。
在擦身而过之时,二人隐晦地交换了一次视线。
乾清殿内暖意熏然。明明是刚入深秋的时节,殿内却早已用起地龙。缕缕幽香自铜炉里袅袅升起,宁和得仿佛一如往常。
唯有倾翻的桌案和满地的奏折昭示着方才发生过什么。
老皇帝绷着一张脸坐在龙椅之上,神思不属。直至宁清越行至其身侧,他才堪堪回过神来,摆手示意其不必多礼。
宁清越眼风一扫,满殿的宫侍才敢动作起来,收拾这满殿的凌乱。
她接过宫侍小心捧来的奏折,漫不经心地瞟过一眼,便将其重新摆正在桌案上,婉声来劝:“气大伤身,父皇莫要气坏了身子。也许皇兄他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
“朕看他是时时糊涂!”
老皇帝的面上俱是一片森然,冷笑着道:
“朕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臣下呈上来得太子罪状有几分真假,又是不是一时半会儿犯下的事,朕尚且还看的清楚。”
太子犯下的罪状以及案上呈来的奏折真假几何,宁清越是再清楚不过的。
然而愈是清楚,才愈是心惊。
是以这一番叹语亦掺上几分真情实感,“换做几年前,晋阳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皇兄会做出这等事来…”
“昔日皇后病榻前的殷殷嘱托还历历在目,”老皇帝骤一提声,“他如何对得起皇后,对得起朕!”
“纵仆伤人…结党营私…”宁清越挑了几个罪状来念,一时又故作犹疑道,“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你不必再为他开脱!”
“就算是受人蒙蔽,他忝居储君之位,却无半点识人之明,此乃朕之大哀,江山社稷之大患!”
君王之威裹挟着沉沉暮气铺面而来,整个乾清殿里都隐隐弥漫着腐朽之气。
这话说得太重太急,以至于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刚刚砸在青石砖上,他就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厉害,一时之间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了。
宁清越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沉默着倒了杯热茶,奉至这位年少登基的帝王身侧。
他的大半生都与这座华丽而冷清的宫殿紧紧缠绕在一起。他往往被捧作庙堂之上的佛像,以至于直到此时宁清越才注意到他斑白的两鬓。
老皇帝未曾注意到她一瞬的怔忪,径从她手里接来茶盏,就着热茶将匣里取出的“仙丹”吞入腹中。
“太医瞧过了,仙师也请了。但父皇您总这样动怒,这病什么时候能好呢?”宁清越望着他,“您又打算瞒着皇兄几时呢?”
老皇帝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批阅起奏折来,她也安静陪在殿里。
而当她离殿之时,又闻老皇帝别别扭扭的一句吩咐:“你代朕去瞧瞧太子,但不许说是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