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难料生死
水骨的准备迅速而充足,但我看见他泛白的两鬓在这寒冬的日子里微微浸出的汗意。
于是我的手掌也渐渐有了汗意。
左右随侍的宫人分为三拨,一个个严阵以待,神情冷漠就如他们看见的只是一匹生来羸弱的瘦马。但宴危弦笑意一如既往,好似他只即将去临近的园子散心,而园子里花香四溢,满目翠滴。
进进出出的宫人将水骨要的东西有条不紊地送了进来,寝宫很快就被装满而只留下够这第一拨十个宫人走动的地方。水骨的手边也已整齐地摆上了满满一桌各式匕首,身侧是层层叠叠的雪白毛巾,脚边是大桶的水气翻涌的热水。
我的眼睛十分干涩,不知是因为匕首泛出的寒光还是热水的缭绕热气,还是,我实在已累了。
水骨将我请出屋子前,宴危弦朝我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若实在想陪我们,就在殿外吧,待我醒来,告诉我今晚的月色有多美。”
没想水骨竟还有兴致跟他说:“圣上醒了以后自己去看就是了。”
我终于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宗亲和大臣们守在门外,我方才没和易老将军打招呼,现在走了过去,朝他微微躬身说:“将军,别来无恙。”
周围有人悄悄看我,私语纷纷。
易老将军白发苍苍,目光仍旧如炬,他撑起了重臣最后的脊梁,领着同这宴国王朝一样风雨飘摇的臣子们,镇定如山地对我说:“姑娘风采依旧。”
我欠身离开,想要寻一个安静之所。
殿门外,我不知道我在想着何事,也不知天色是怎样由白转暗直至皎月高悬。
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奔袭路上,此刻却已可以坐于阶前安静赏月。
但月色如此美,赏赏也无妨。
可我又怎能安心赏月?
初时,殿内传出宴危弦撕心裂肺的叫声,他似乎拼尽了他此生的所有心力在嘶吼,而我也拼尽了心力才让自己保持镇静。
宫人们换了一拨,出来的十人安静地走过我轻轻而去,我似乎看见原本毫无神情的他们,眼角有未及拭去的泪滴。
后来宴危弦不再出声,一切归于宁静,我企望他已昏厥,这样他便可少受些苦痛。
第二拨宫人们再一次被换下,这次他们已不能维持冷漠,我看见他们的双手颤抖如同我此刻的心神。
时间的过去真真切切得可用点滴来形容。
我也渐渐无法记清宫人们的来往次数。
天际湛蓝,月亮好似银钩撒下光辉。
我此生赏过无数次明月,也深知何为人月团圆千里婵娟的意义,可在宴国皇宫曾有过的日子,没有一次如今日这样,屋内屋外的咫尺阻隔,冬夜凄寒的风,身侧匆匆往来的脚步,不远的树木在月光下散开的浅浅影子,俱都令人无法安定。
但我仍是细细记下了月华的所有美好意蕴,以便待他醒来可向他描述此夜月色之美,除我之外,无人可以领会。
但,一片静默之中,我竟似乎听见有人在轻轻啜泣。
轻轻、若有如无的泣声,在这时刻有些神奇的魔力,我慢慢站起了身,循着声音朝附近的宫墙走去。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男孩蹲在那里,瘦瘦弱弱,脸上有点苍白。
我的脚步也轻,他吓了一大跳,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下意识地缩成一团。
我走到他身前慢慢蹲下,好一会才低低地问:“你为什么哭?”
他使劲抹了一下脸上的泪,不肯吭声。
“今晚若是别人看见你在这里伤心,肯定要责罚你的,你不知道么?”
我们身侧的城墙高大冰冷,可月光偏偏在城头柔和地投下了一片光辉,就在我们的头顶,我得以看见他的样子,倔强孤独。他也刚好看见我的神情,他的眼中我的样子,是我这些年少有的轻柔宁静。
他咬了牙:“绿姑娘为什么不陪伴圣上?”
我一笑:“你认识我?”
他又倔强地不出声了,低着头也不看我。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要哭?”
“六年前你……我那时便见过你了。”
“那时你才……”
他立刻抬起眼睛看我,几乎瞪着我说:“我是真的记得,并非说谎!”
我不由轻轻笑了,看着他:“我没有说你在说谎,只是觉得你记性很好,很聪明。”
他看着我,我看见他稚气之中的不甘,可想到稚气一词,自己又不由苦笑。
十四岁!
不正是我离开师父的年纪,是我带着宴危弦飞跃天玄阁外的寒湖去往山顶细赏落日余晖的年纪?宴危弦大我六岁,他那时也曾觉得我不过是个稚龄小女么?
我不再想说话,起身正欲离开,小男孩却忽然开口:“圣上会一切安好的!”
我心中不禁一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