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桃

我心想，去他妈的，大人真讨厌。

一想到我以后可能也要成为那样的大人，我就提前开始憎恶那样的自己。

后来，为了报复母亲，我偷拿了母亲的ID卡，跑到甜品店里，刷了卡买小蛋糕吃，我一样口味都买了一种，最后蹲在甜品店门口，全都吃完了，一点点都不剩。那是我第一次吃这么多蛋糕，吃到后来，我觉得蛋糕表面的那层厚厚的奶油变得油腻了起来，我的胃里也开始泛酸。

在尝遍了所有口味之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还是巧克力味的好吃。

我母亲当然知道了。她简直怒不可遏，那些蛋糕的钱抵得上她半个月的工资，她几乎是暴走状态，眼睛瞪得滚圆，怒火从她的眼睛里直冒出来，像动画片里喷火的恐龙。

她随手抄起旁边的板凳，猛然朝我砸过来。

我躲开了，板凳腿堪堪擦过我的手臂，在我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刮伤。

“你知道那些蛋糕要多少钱吗？你还偷钱！你偷钱！天哪——我的天哪——”母亲崩溃地大喊，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无比痛苦，她哭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

我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

感情博弈中，总要有人委屈和伤心。但是对彼此相爱的人来说，这是把双刃剑，只会把彼此的心脏捅得血流如注。

但十四岁的我倔强得像个刺头小孩，我看着她的眼泪，纵使在内心，愧疚和压抑已经让我几近窒息，我表面上还要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

她坐在地上，哭到一半，突然停止了，又站了起来，像没事人一样。

“京桃，我对你很失望。”她冷冷地看着我。

又来了。熟悉的道德绑架。

但我这次没有沉默或者反抗，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我也对您很失望，母亲。”

母亲盯着我，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是在说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她看着我，突然说。

“母亲，正如您说的，我是个失败的女儿。我接受了。”我偏开了眼神，不去看她眼底的泪光，我无法承受那些沉重的感情，它让我无处可逃。

“所以我也在想，或许您也要接受您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母亲没说话，她沉默了很久。

那一刻，她刻在骨子里所有和“管教”有关的东西全部失灵，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

“你说得没错，我的教育很失败。”她自嘲地笑了笑，坐在了沙发旁边，看起来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在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乌发白肤，明眸皓齿。

做女人，美的时间总是特别短暂，在她做了母亲之后，好像被孩子抽干了所有精力，也再没时间去把蒙尘的容颜擦拭干净。

“如果您只想着教育的话，那教育一定会失败。”我说，“因为没有人会完全长成另一个人想要的样子的。”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似乎有光在闪动。

“我捡到你的时候，是个冬天，我听到垃圾桶旁边有婴儿的哭声，我就好奇过去看看，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也许这就是命运。命运赐给我的孩子。”她垂下眼眸，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用一种平静的语调叙说。

“我知道。您和我说过。”

她没有搭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也许是因为我没有真正生下你。你在怪我不是你的生母。”

我终于明白了。我的母亲，也是个没有安全感的母亲。

所以我又怎么能奢求，从一个自身也匮乏的人身上寻求资源呢？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您是我唯一的母亲。”我回答道。

她静静地看了我半晌，然后点了点头：“那就好。”

然后她起身，去了厨房，把冰冻的牛排拿出来解冻，放在锅里，继续给我做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