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郑芍说:“我没有伤人的本领,我活着,靠的是源源不断的爱与思念。如果旁人怕我,恨我,想要杀我,在那之前我就会消散,像风一样。”
程伯望急忙掏出随箱携带的纸笔,飞舞一顿狂书,末了,久久不抬头,看着簿录上由他亲手记下的女妖,突然没了先前那兴奋狂热的劲头。
郑芍歪着头,等着他继续问东问西。
等不到,她便突然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许玉,正见她眼中一片温柔无尽的海,不必看她,也知道她的心。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忧惧都是杞人忧天。
别叶从阴影中走出来,风姿翩翩,任谁瞧着也是堂堂正正立于天地的人身,山林洞穴的气息已远。
“你没有来过人间,只要略施小计,过后他们就会将我们忘个干净,就像从来没有过的那样干净。自然也有例外,总有人记得我,有的记得我的好,有的记得我的坏。”
许玉看着他,说道:“别叶,我们认识多久了。”
别叶说:“想来,已过了一百八十年。”
许玉说:“这真是很久很久,可是直到今日,我突然怕有一天……”
别叶闻声望去,突然了然,便转头看向明烛微晃的窗内,笑道:“说是杞人忧天,任谁都会杞人忧天哪。我却说,日子要一日一日的过,不是一眨眼,便爱到地老天荒。”
许玉弯起唇角,垂眸间似是回避了一瞬,随后,她还是忘不了这杞人忧天地崩坠,忧从忧中来的恐惧。
“别叶,想不到有一天,你来教我做人,良山定然也想不到,这很迷人,做人很好,而做个仙人,曾是我的梦想,永生的喜悦,忘掉一切的烦恼,今日,我还是妄想成其大道,不死不失。”
别叶回过头去,笑了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对她。
她拿出一件细细缝制的紫衣,给郑芍褪去原本腐朽的衣裳,换上了它。
郑芍坐在子游的镜前,任由她给自己梳发挽髻,尘世的女儿从铜镜中一点一点复生。
她看到许玉的手停在她发上的银簪前,似触非触,若离非离。良久后,她终于忍不住,仰起头看向了藏在镜外的许玉。
她又问道:“你还在想我吗?”
许玉点点头。
郑芍回转过目光,看向镜中人,镜中人是一个叫做凌霜的姑娘,是她生命的缘起。
邻女每晚踩着小梯看向邻院,有月光的时候看,没月光的时候也看。
邻兄早在日前便发现一个体面人常常在城郊附近晃悠,不可谓不游手好闲,但模样没得挑,甚至说,那一眼,邻兄自己也不禁心跳漏掉一拍。
邻女看见了他便痴了,后来极为罕见不无羞赧地在家人面前红了脸,邻兄深有同感地点头。
邻女偷偷看了又看,心怦怦然沸沸然,时如烈火时似甘泉。
当她每晚踩着梯子攀到墙头的时候,纷乱的心又一下子全没了,她看了又看,呼吸均匀轻柔。
鸡窝里的三只母鸡同鸡子每日都出现,她也不用为做什么鸡蛋而纠结,尽可吃出百样花儿来。
邻妇的脸皮松垮得厉害,皱纹如同万千沟壑,时间当真是不留情面,把人磋磨成了这样。邻女青春正好,她日日看着瞧着,对邻妇的苍老有了一二分渐至彻底的端详。可是那个日日前来的黑衣人,一定有双湿润明亮的眼睛,一举一动莫不矫捷而自由如风,是落在地上的自由。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苍老。
邻女落寞地爬下梯子,生了气,突然踢翻了把脆冷的水罐。
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邻女气不打一处来,郑重地摔碎了刚刚被踢倒而幸存的水罐。
许戴听到响动,一墙之隔。
邻女又在离家不远处的长巷遇见了宗垣,对她来说,他无名无姓,然而实在俊美动人。
邻女心怦然跳动的时候,常常只在想,他是谁?又想到鸡蛋吃多了委实噎人。
宗垣和邻女隔着檐下的冰棱遥遥相望,雪化落的声音沁入了冰冷的人耳人手中。
旁若无人地越过宗垣,她闷闷地想,他是谁都可以,总之谁都不能阻挡她去抓偷鸡贼。
宗垣静静站着,突然如梦初醒。
这天他没等来许戴,日晡时分,斜阳的余晖暖光照亮了城中一叠叠墙垣。
墙中瓜架花架果架葫芦架纷繁,墙头开满了凌霄蔷薇还有紫色的扁豆花,墙外正是这样的阳光。
宗垣走过大小街道,想起了这些平常景色,从千里之外蔓延到长安城,似乎皆是大同小异。
他等到许戴来的时候,周遭又是灰蒙蒙冷浸浸的,黑暗只在瞬息,许戴背着大包小包,模样滑稽又生猛,他对这家小院倒是情有独钟。
宗垣某日早晨与他闲话,他说许家绝非安贫乐道之家,定不会有什么神来之笔,或是说地里挖出了聚宝盆,或是忽有一日缸中长出吃不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