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
自从听说了贾家大姑娘可能的大喜事,采薇便一直悄悄地打量紫鹃的脸色,见她一切如常,反而在惦记着黛玉明儿个去秦家做客时穿什么衣裳好:“早知道来姑太太这儿住这么几天竟会见这么多人,该把姑娘的大妆匣子带过来的,里头水粉胭脂多,能挑挑颜色配衣裳首饰。”想起另一件事来,又兴奋,“能给长公主请平安脉的太医,一定是太医院里最厉害的了吧?要是能看出姑娘的症结来就好了。”又担心,“可若是他也治不好,那岂不是……呸呸呸,我在说什么胡话,肯定能治好。”
黛玉这不足之症是娘胎里带来的,从小父母为她请遍江南名医,都不见起色,她心里其实多少是有些“认命”了,况近来进了京,先是听说了宝玉那块“通灵宝玉”,又听宝钗说了她那神乎其神的“冷香丸”和“和尚给的金锁”,不免也想起三岁时那个来家里疯疯癫癫说要化她去出家的癞头和尚,心里想:“那和尚叫我不许见哭声,不许见外亲,我早见了。若他真有什么神通,我此刻就该出家去。只是他们要信金玉良缘,就由他们信去,我总不能现就剃了头发当姑子——倒是惜春那小丫头听见了恐怕要说胡话。但她有个那样的爹爹,哥哥嫂子又不管她,老太太虽然养着她,却也是丢给二舅母,底下人还总说四丫头孤僻自持,我要是她,我也‘嘴冷心冷’了。”末了又觉得好笑:兴许在荣国府下人的眼里,她这个亲戚家的姑娘,也不比惜春的性子好到哪儿去,惜春是孤僻冷漠,她少不了也得个“孤高自许”的评价。但又如何?难不成要为了别人怎么看她就去讨好本来就对她有偏见的人?
她看着连夜替她收拾明儿个给秦家小姐礼物的紫鹃,会心一笑——怎么紫鹃也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就不觉得她小气、不如宝钗宽厚呢?
紫鹃因不知秦家明儿个酒席上到底来几个亲戚家的小姐,只好往多了准备,一时匣子不够用,只得去问林满的丫头借,不由地感叹:“秦夫人怎么这么善交际?到底是翰林院大学士的夫人,人人都要给她面子。”
黛玉笑道:“她可不只是大学士的夫人,她自己也是凤阳阁学士,公主们的师父。”
紫鹃其实也不大明白这个身份的分量有多重,但在她心里,她们林姑娘就是最有见识、最有才学的姑娘了,她都这样说了,那秦夫人想来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了,不免有些担忧,说道:“那他们家的姑娘必定是见多识广了,咱们可别露了窃,被人家比下去了。”然而她仔细回想了一番,荣国府的姑娘们倒真不怎么出去交际,真回回按着长公主提点的来做客时给姑娘们带礼物的竟然是史大姑娘——可湘云也说了都是她婶娘吩咐的,她自己只嫌这些细枝末叶的讲究太麻烦。
黛玉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就怕被比下去了?我跟谁比?谁又跟我比?比下去了又如何?怎么就不高兴了?”她其实也不是想怼紫鹃,是真的觉得有些人无聊得很,明明是她们先比,说什么老太太万般怜爱她,倒把三个孙女儿比下去了,就是宝玉也和她最亲密,比当年跟湘云时更甚,就预设了她是爱比较的,说如今宝钗比她更得人心,又和宝玉交好,“林姑娘又素来计较,必定不高兴了”。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倒是在那些人眼里演完一出大戏了。连凤姐头一次拿她奉承贾母的时候都知道说“这通身的气派,不像外孙女,倒像老太太的亲孙女了”,尽力做到对小姑子们一碗水端平,怎么那几个底下人是觉得自己比琏二奶奶还有身份,能自作主张地把姑娘们比来比去了?
紫鹃不解地看着她。
黛玉忙拉着她的手道:“我不是在说你,是生有些人的气。”又撒娇道,“方才口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紫鹃当然不会和她家姑娘生气,况且姑娘说的事,她早不忿许久了,就在前几天,东胡同子的璜大奶奶还同哪个婆子嚼舌头根,说瑞大爷病得重了,要喝“独参汤”,儒老太爷来求二太太,琏二奶奶竟在库房里称不足二两人参,后来是四处寻了些渣末给瑞大爷救命的,府里的人参去了哪儿呢?“你不知道,老太太配丸药一向是用那么些的,怎么会不够?是今年新来的林姑娘,弱不禁风的,拿人参当萝卜吃呢”,气得紫鹃也顾不得礼数了,和璜大奶奶分辩了起来——她们姑娘小小的一个人,连饭都只能吃那么几口,就算天天吃药,又能吃多少?况且又不是白吃的,哪回配药没拿钱给贾府官中补上了?还是凤姐路过,听到她们争吵,狠狠地说了璜大奶奶搬弄是非,才算给她们出了这口气。这种事儿紫鹃都不敢告诉黛玉听,但她们姑娘约莫也是听到了。
她想到这里,便越发地愤愤不平:“我小的时候跟着鸳鸯她们学规矩,当时明明老太太教得好好的,平时管好自己的嘴巴,自己的主子有什么不好,关起门来慢慢地劝,别的主子怎么样,我们就是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更别说背后议论了。老太太才放手不管事几年?怎么家里的风气就成这样了?”
黛玉冷笑了一声:“风气也不是管了就有用的。有些人做的时间久了,有了几分体面,怕是把自己当成主子了。算了,我们管这些做什么?平白给自己